072 伊尹训诫太甲（二）

成就伟大德业，并不在于轰轰烈烈，难就难在每一个小地方都做正确的事。
商汤小心谨慎，生怕动而有过，在在处处立德，以至于影响深远。为使后代百姓都得到好处，他广求贤才辅国政，立长治久安之道，定订《官刑》，做官的人犯罪应受到惩罚的规定，来警戒在位的百官，以及“三风十愆”这些过错，连别人犯错不诤谏都要服墨刑，更不用说自己犯错。因为错虽小，却会导致灭国乱世。

“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

我们看本文，“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伊尹呢，对这个即位的王来训诫，或对文武百官呢来训诫，因为当时这个汤王刚过世啊。他说：“呜呼！先王肇修人纪。”那这个先王呢，指的就是汤王。这个肇呢，就是刚开始的意思，肇也有创造的意思，说先王啊，开始修人的纲常、奠定人的纲常。“从谏弗咈”，这个第一个弗是不的意思，第二个咈呢，是违背的意思。就说“从谏弗咈”就是说对于别人的劝谏从不违背，自己有缺失，别人能够提醒，让我们更完美，那么这是一个可喜的事情嘛，应该高兴的事情。就像《论语》里面有说“子路闻过则喜”，就跟这个“从谏弗咈”一样的意思啊。“先民时若”，若呢，是舜。时呢，就是是不是的是。

“先民时若”，就是说都是顺从古圣先贤的原则，凡有所作为，必定照着古圣先贤的原则去做，叫做“先民时若”，那么这个时，如果直接翻译成是不是的是，其实是有一点狭隘了，因为它还包含着时机的意思。就是是这个，但是呢，要依着时机来决定他的作为，才会用这个时。

“居上克明，为下克忠。”说汤王，他居于上位的时候，他就能够照察下情，能够爱护下民。能够克自己的私欲，以公理来处事，叫做“居上克明”，明嘛，就是明礼的明。“为下克忠”，他做下位呢，他就能够竭力事上啊，叫做“为下克忠”。

“与人不求备”， 不求备呢，就是《孟子》里面所说的“不求备于一人”啦，就是凡有所求，要一个人才呢，不能要这个人才呀什么都会，他是什么专才就用在什么地方，叫做“不求备”。“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检视自己呢，常常若有所欠缺的样子，意思就是自谦啦，不敢自视他的才干，不敢自大啊，不敢仗势凌人，叫做“检身若不及”，现在的年轻人的缺点呢，很大部分都是把自己看得非常伟大，把自己看得很行，没有一点谦德了，那么这个跟西洋的一些心理教育也有一些关系啊，因为这些教育多半叫我们要很有自信啊，多半告诉你说我们是最棒的，有没有？那这些教化的原则固然好，但是跟古圣先贤的那种功成弗居，谦若大海一般呢，是有点不同的，要做一个真正伟大人物啊，是一点都自傲不得的，不能够颐指气使，不能够抬着下巴，越是有德，越居高位，他越要放低，他就能够跟大海一样，能够容纳百川呢。

“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 那么以上这段都在谈这个商汤操心虑微啊，他生怕动而有过，所以每一个小地方啊，他都非常的谨慎，去累积他的德性。那么到最后呢？作为一个天子啊，“兹惟艰哉”，什么为艰难呢？就是在在处处立他的德。这个是最艰难的地方，那所以成就一个人伟大的德业啊，倒也不是一定要做一番什么多大的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在于那个每一个地方都做正确的事，都累积美好的德性，这一点呢是困难的。

“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 敷就是广布的意思，广。广求哲人。什么是哲人呢？有智慧、明理、有远见。一个人可以有聪明，但未必有远见。聪明呢，可以争名夺利，有很好的办法，可以想一个简单的办法，让自己很快就赚到钱，出了名，我们就会说这个人很聪明，但是我们不会称他为哲人呢，各位，你会称很会赚钱的为哲人吗？那你之所以称他为哲人，不会是因为他会赚钱。会是因为呢，他看得非常的深远。那简直是触碰到了人性的真理，我们就会说，这个人呢，哲人啊。这个古圣先贤为我们广求哲人、广求贤才。“俾辅于尔后嗣”，那么古圣先贤做事情，他不只是考虑到自己这一代，他会想到说怎么样立起一些原则，用到一些贤人，他影响会更深远，让更后代的人呢，都得到好处。俾就是使、使得这些贤才可以辅佐国政，让后代的人，后来的百姓也好，都得到好处。就是说他的仁心，不是仅止于自己，不是仅止于身旁的人，看到的人，给那些未来的子孙，未来继承的人，他都考虑在内。

“制官刑，儆于有位。”就说商汤的德性，现在伊尹呢在在处处在讲商汤过去的德性，他为我们广求贤才，他为我们立了一些长治久安之道。现在呢，又说他“制官刑，儆于有位”。他订立了一些，做官的人他犯了什么罪，应当承受什么刑罚，来警戒这些在位的百官啦。

各位，看到这一句呢，“制官刑，儆于有位”。你就知道说在上古的这些朝代里面，不论哪一个朝代呀，做官即使他做到很大，他犯了罪，要不要服刑啊？看到这个字就知道他是要服刑的，并不是不要服刑的，那我们也可以随意举到很多例子，古代有任何一个朝代都一样，哪一个大官犯了什么罪，结果罪证确凿被抓了，那么他也是必须该死刑就死刑，该流放就流放，对不对？任何朝代呢，我们也都可以举出这样的例子啊，但是很可惜的是，我们会曲解一些古代的这个经文啦。

把古代的人讲得好像只要当了官，犯什么罪都不用服刑，好像古代的人根本就不可理喻一样啊！各位，是这样吗？那么这些人多半借助哪一句话呢？他们所借助的话呢，就是“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哪里来的？就是《礼记》来的，《礼记》里面有这段话，“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所以现在主张民主的人呢，动不动就说：“哎呀，那些古代的那些人刑不上大夫，他们犯罪，都不用关啦。”我们就在那里抒发我们的牢骚，说小老百姓很可怜，你看做官的都不用关，各位，我们不要讲古代了，现在的人做官罪证确凿，要不要关？照关不误啊！

当然，如果官官相护，那也不是叫做“刑不上大夫”了，官官相护是把他护成他没罪了，而不是他有刑有过，他不用判罪，也不是这样，现在不论是内地也好，台湾也好，达官贵人犯罪抓起来关的一大堆嘛，对不对？哪有什么“刑不上大夫”，清朝也好啊，明朝也好，汉朝也好，也都一样的，但我们就会用这样的话曲解一些古代的话，来显示我们现代的人好像很聪明，实际上各位读这些文章，你会发现古代的人程度是很深的哦。我们翻译了半天，还翻译不出它的味道来呀，其实我们现在的人也没多聪明，那么至于这些“刑不上大夫”的这个话，我待会儿再来做说明，我们先把这个本文往下看。

“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那么在这个奠定官刑之外，又说了一些次一等的比较小的过错啊。第一个警戒叫做“巫风”。商汤说：“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

说做官的人胆敢有经常在那边宫室里面跳舞的，喝酒唱歌的。这个叫做什么呢？他说这个不良风气叫做“巫风”。

那么酣歌的酣就是喝酒了，喝酒喝到醉醺醺叫做酣，醉醺醺唱歌叫做酣歌，这意思就是平常唱歌，我们也不能说他是什么错，对不对？但是呢，喝得醉醺醺啊，唱着一些淫乐，这叫做酣歌于室啦，男女杂处啦，唱歌跳舞喝酒啦，一塌糊涂啦。这些事坦白讲，我们如果现在看起来，时下的人都在干这些事啊！所以你会觉得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各位你要知道现在这些话不是在警戒小老百姓，在警戒谁呀？做官的，这是官刑的。除了正规的刑以外，犯了一些小事也要给你警惕的。就是这个，第一个叫做巫风。好，那么“敢有恒舞于宫”那个恒啊，就是经常，你偶尔为之、怡情养性也没什么不可以，对不对？但是你经常天天，那为什么叫巫风呢？古代的巫师就是借着喝酒了，借着这个起鸡的时候，跳一些莫名其妙的舞，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疯疯癫癫啦。就是古代有以巫术来控制人的，是为圣王所不许，所以就批之为巫风，这样的人，日夜颠倒，神魂颠倒。

就跟巫风没有两样，跟古代的这个巫啊，是一个贬人的意味。各位，人里面呢，有上九流、下九流、有中九流，对不对？叫作九流了。那么这个九流里面呢，就分上中下。那士农工商啊，第一高的就是求学问的人，读书的人，从政的人，然后照顾百姓的人，有没有？第二高的是什么呢？就农民。靠自己的体力，然后种了米呢，养百姓，养整个国家，有没有？这是地位是第二高的，然后再来是什么？再来是工，再来是什么？商！各位，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这个人哈，倒过来。各位，现在如果以商跟农跟工来比，谁高啊？商比较高，商虽然会赚钱，在古代商也很会赚钱，为什么排在士农工的后面？因为呢，有的时候会获取不当的暴利，有的时候卖的东西会有假货。在这个讨价还价过程中，会有动到心机，有没有？所以它就会排在后面。当然我们说做生意正直的人也很多，但是这是一个通常的社会现象来看，他鼓励你什么？鼓励你用自己的劳力，流自己的汗，挺起自己的脊梁去赚钱，然后去帮助别人，那能照顾更多的人啊，就是这个地方父母官呢，所以叫作士农工商。它是这样排。

那为什么谈这些呢？我要告诉你，巫是排在哪里呢？排在下九流。所以这并不是一个什么高尚的行业，在古代就把巫医就看着很不入流，不是什么高尚行业，各位不要学巫了啊，学得正正派派，学得敬鬼神而远之。不要学得整日疯疯癫癫。

那这边讲的不是真正的巫师的疯疯癫癫，是说整日唱歌跳舞，整日喝酒，跟巫差不多。好，那各位会说：“嗯，那么现代人也很少这样啊，现代的人像日日迷恋于网吧啦，有没有？这些就差不多意味了，天天到三更半夜还在酒店里呢，有没有？这些差不多是这个意味了啊。

“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说胆敢有这样的，“殉于货色”，殉就是追求啦，只要货色而不要气节，根本不要生命了，这叫做殉于货色了。各位，这个殉于货色或者跟那个殉情的殉是一样的，殉情就是我只要情，我命不要了。已经把本末颠倒了。那有的人是贪财、殉于货色，他只求财货，只求美色，他命不要。叫做“殉于货色”。胆敢有整日追求货色的。

“恒于游畋”，胆敢有说整天在那边田猎的，游玩的。那个畋就是畋猎的畋，这叫做淫风啊，当然货色的色当然是淫了，那为什么货跟游畋都放在淫里面？其实古代淫这个字，它的意义很广范，反正就是过多谓之淫，不论你是什么东西，过多都叫做淫啦。所以这个叫做淫风，是淫过的风俗。前面讲是说为巫师之风俗，这边是淫过之风俗。

“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说做官敢有这样的人？“侮圣言”，圣言是什么呢？就是三皇五帝的政论。世界上总有一些定理啊，老天造人性的时候，总有一些常性在，有一些恒性在啊。有些人的性嘛，基本性质，圣贤、古圣先王依人的本性而造一些人间的定律。所以人心定律，你说是人造的吗？也可，但它存乎——古圣先王造的——是顺乎人的善良本质而做的这些法则，所以要畏大人之言、畏圣人之言。不可以轻侮圣贤、古圣先贤的言论。

 “逆宗祠”，这宗祠的人，你却逆惧他而不接受，叫作“逆宗祠”，你做官，你要采用宗祠的人，偏偏现在有宗祠的人呢？你却跟他作对，你不接受他，你也不采用他。

“远耆德”，70岁以上，古代叫做耆老，耆老是个老者有德，你不尊重他反而疏远他、不理他、不照顾他，叫做“远耆德”。这个远相反就是亲近或照顾的意思啊，其实是你疏远他，不跟他学习，你还糟蹋他，你也不照顾他，你做个地方父母官你不敬老者。

“比顽童”，这个顽童，指的是顽劣的人、嚣顽的人，而不是指真正的小孩了。比是亲比，你该在一起的不在一起，你不该在一起的却腻在一块，跟谁腻在一块呢，浪浪荡荡。喜怒无常，有没有？这些狂浪的人，你却这么喜欢跟他聚在一块儿。

“时谓乱风”，这样的呢，就叫做乱风，是一种治乱之风、荒乱之风，这种国家必定会荒乱的。

“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说以上的这个三风十愆，三风，哪三风啊？巫风、淫风、乱风，里面呢所指到的有十个过错，哪十个过错啊？巫风里面有讲到的歌舞以及喝酒，这样算两样；淫风里面讲到货、色、游、畋这样有四样，乱风里面呢“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这四样，加起来总共有十项，就三风里面的十项。这些为人的过错，这些过错不算大，但是它终究会导致乱世，不是杀人放火、偷窃这种大的过。但它是一些小的错，叫做愆。愆跟罪又不一样，罪就是大的过错了，愆是小的。

这三风十愆呢，“卿士有一于身”，只要犯了其中一个，喜欢喝酒，还整日喜欢跳舞，整日在那边游畋；“家必丧”，卿大夫，他的采邑叫做家。“邦君”，就是诸侯，诸侯犯了其中一项，国呢终究要灭亡。那是为什么？因为这个三风十愆，不论哪一项，久了就是让人看轻了，不庄重、轻佻。那么久了呢，人家对他的看轻，这个国家呢必然就败亡了，所以各位你不要以为说国家会败亡是要犯多大的错，不需要多大的错。就是让人感觉轻浮、不恭敬、不端庄。这个马上祸就要临头了。

“臣下不匡，其刑墨。”说，如果你是做卿大夫的臣下或诸侯的臣下，诸侯臣下就卿大夫嘛，卿大夫臣下还有很多事。“其刑墨”，你的君有三风十愆，你不匡正。你的刑是什么呢？就是墨刑，墨刑就是刺青在脸上。是一个囚啊。就是罪人。那也不给你断手，也不给你断脚，然后呢，就不要让你当官了。这个古代就是在刑法里面，这算是轻的了，这就是墨刑。意思就是邦君以及卿士下面所有的臣下都要有负诤谏之责了。这是汤王定下来。诤谏不是犯了很大的过才诤谏，就是三风十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诤谏。那如果你不诤谏呢，就是你已经不尽责，而且要服墨刑。

“具训于蒙士”，俱就是并且。并且呢，最下等的下士、蒙士就是下士。最基层的下士下面其实是已经没有下属了，没有下属谁来跟你诤谏？“具训于蒙士”的意思是说，即使你是最下层的下士，你还是得要接受别人诤谏，你应该要有几个会帮你诤谏的朋友。你自己要去诤谏别人，自己也要接受别人的诤谏。如果你们违反这个诤谏人跟被诤谏的这个份位，要服墨刑！

　　好，各位，讲到这里啊，连别人犯错，我不诤谏都有罪啊，不要说自己犯错了。这样各位了解意思吗？他说已经制了官刑了，表示大大小小的错都有行了。现在不要讲说你的错，说别人的错，你不诤谏，你要倒大霉了，就要服墨刑。好，所以这个官场上就是要让你每一个人非常警戒。所以我们误解了“刑不上大夫”的意思。各位如果你读完《尚书》，你就会知道说，诶，我们把刑不上大夫这样的解释，似乎是有抵触了，对不对？因为在经文里面很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了，官场有管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