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婶

《傅婶》【美文同诵】第十六期

作者：佚名

   傅婶就是傅叔──大松心的妻子。街道积极分子来院儿里对户口，叫她傅果氏，我才知道她姓果。其实，她的弟弟就住在隔壁院儿里，他们院儿里的孩子叫他果叔，我们院儿的孩子跟着傅家的孩子叫他大舅，可能是“果叔”和“大舅”这两个称呼把我弄糊涂了，竟不知道他们院儿“果叔”的姐姐──我们院儿的傅婶也姓果。
    大松心怕受累，光顾自己吃喝，不顾家，傅婶只好自己把全家的生活重担挑在肩上。七个孩子，两个大的，都成家了，挣那点儿钱，也就将够自己“嚼裹”，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五个，都上着学，虽说每月能收几个房租，可那时候一间房才租几个钱呀！总之，真够傅婶受的。一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能干什么呢？
    想来想去，就一条道儿：摆茶摊儿。于是，傅婶就在那一带最繁华的天桥商场门口摆上了茶摊儿。这几乎是北京本钱最小的生意──一个特大号的绿釉粗瓷壶，为了保温，包着厚厚的棉套；一撂粗瓷碗，就是普通百姓吃饭的那种；靠墙根儿砌个炉子，生着火，坐着一个大铁壶；一张矮脚方桌，四条长板凳；当然，还得有茶叶，可不能要好茶叶，最便宜的那种就齐活。品茶的没有到这儿来的，凡是到茶摊儿来喝茶的主儿就是奔着两个字儿：解渴。
     摆茶摊儿也叫卖大碗茶。二分钱一碗，这是走遍北京四九城的统一价格。
   每天早上，把孩子们打发上了学，傅婶就推着装满壶碗桌凳的小车出发了。四个车轱辘好像从来也没膏过油，走在胡同里吱吱吜吜响一路。从永定门到天桥商场，也就二里来地，傅婶得走一个钟头。到了，先用劈柴引着煤火，生上炉子，坐上水，然后摆上方桌板凳。九点，商场开门儿，兴许过一会儿茶摊儿就有生意了。有人来喝茶，傅婶总是没说话先笑，嘴里张罗着，手上紧忙活，转眼满满的一碗茶就送到了客人面前。客人喝完茶，放下二分钱，她总是要说一句：“您走好，渴了来。”买卖虽小，总也是和气生财。中午，趁人少，傅婶就拿出带来的窝头咸菜，就着热茶吃饭，长年累月从没有换过样儿。每到星期日，孩子们都到茶摊儿来，帮着她干活儿，张罗客人，也只有这时，她才能轻省点儿，心里也高兴。

        傅 婶最恨闹天儿。春天刮风，夏天秋天下雨，冬天下雪，轻者客人少，重者不能出摊儿。这时，傅婶的脸就会比闹的天儿还难看，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傅婶摆茶摊儿，一摆就是三十多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每从天桥商场路过，都要到她的茶摊儿去坐一会儿。每次见到我，她总是特别高兴，拿出好茶叶单给我沏一碗儿，跟我说东道西。操劳了一生，她的头发全白了，牙也全掉了。听我说着话，不时张开没牙的嘴大笑。我问：“孩子们全工作，也结婚了，您干吗还出摊儿呀？”她说：“我闲不住，每天出摊儿，不为多挣这几个钱，坐在这儿看看人，看看车，心里也热闹点儿不是？”好几次，她都伸着胳膊，露出腕子上的手表，对我说：“帮我看看，现在几点啦？”我总是笑着说：“您都戴手表了，不会自己看呀？”她呵呵笑着，“我就是不认表，孩子们非给我买，让我戴，老婆子啦，赶赶时髦！”
    傅婶和我母亲的关系特别好，她管我母亲叫刘嫂，而我母亲管她叫“她傅婶”。我们家有了什么事儿，她总是主动帮忙。那一年，她的小儿子建国结婚，傅婶来到我们家，对母亲说：“刘嫂，还得麻烦您，请您去给孩子铺铺被臥。”母亲连连摆手，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给新人铺被臥得是‘全和人儿’我这半身不遂，半拉身子不好使，您找别人吧。”傅婶说：“您别推辞，就得您去，您在我眼里就是‘全和人儿’！”给新人铺被臥是很高的荣誉，傅婶把这么光荣的任务交给母亲，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母亲当然也十分高兴，乐得合不上嘴。
我听母亲说，1967年大松心病死的时候，傅婶大哭了一场。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问：“大松心从来也不顾家，光知道自己吃饱了不饿，傅婶还哭他干什么？”母亲说：“瞧你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小的时候，傅婶家在院里有一口柴锅，她无论做饭还是做菜都在柴锅里，一边做菜做饭，一边往灶里添柴添草。她经常做的是贴饼子，就是在柴锅中烤棒子面的饼。这种食品在烧煤球的炉子上不能做，因为锅太小。虽然别的人家有时也借用她家的柴锅做贴饼子，但都没有傅婶做的好吃。她做出的贴饼子，有一层焦黄焦黄，厚薄适中，吃起来又香又脆的饹渣儿。我时常不吃自己家里的饭，而吃傅婶做的贴饼子。
    现在，傅婶早就不在人世了，天桥商场门口的茶摊儿也没了。我也再没有在那里盘桓过了。每次路过那里，我就会想起一生含辛茹苦的傅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