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普胜诉，但这场世纪闹剧里没有赢家

6月2日，好莱坞影星约翰尼·德普（Johnny Depp）和前妻艾梅伯·希尔德（Amber Heard）之间的诽谤官司宣判结果。美国弗吉尼亚州法院陪审团裁决德普获1035万美元的赔偿金，艾梅柏的三项反诉其中一项胜诉，获200万美元赔偿。

在明星效应加持之下，这场为期六周的庭审直播在互联网上引发轩然大波，稳占推特实时热度第一。庭审中的大量细节被截取、剪裁与模仿，成为社交媒体疯传的热梗。

美国历史上有不少名人庭审直播的先例，收视率都高得离谱，但其中不少案件的最终裁决都备受争议。其中最著名的就是1994年臭名昭著的“O·J·辛普森杀妻案”，至今仍众说纷纭，其纪录片《辛普森：美国制造》还拿下了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

此次的“德普VS艾梅柏世纪诉讼案”，其实也远没有真正结束。

庭审直播中各方权力的斡旋，陪审团与公众舆论的撕扯，名人关系的纠葛，法律正义的纯度，以及这场案件对未来其他家暴案的影响等等，涟漪将持续蔓延开去。

从携手相伴的童话故事，到一地鸡毛的离婚纠纷，德普与艾梅柏的婚姻恋曲，仅仅奏响了15个月。2016年5月，艾梅柏以遭到家暴为由，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

她曝光了一段德普在家情绪失控的视频，还晒出自己的受伤照片。德普极力否认，认为视频存在恶意剪辑。多方好友力挺，连前妻都站出来为他说话。

离婚纠纷陷入罗生门，双方各执一词。最后德普方提出愿意支付700万美元进行和解，事情才告一段落。

但2018年，事件再次发酵。

英国八卦媒体《太阳报》称德普是“家暴男”（wife beater），德普当即以诽谤罪把《太阳报》告了。

随后，艾梅柏在《华盛顿邮报》发表文章，声称她是“家庭虐待的公众代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语指向性相当明显。于是德普又把艾梅柏和《华盛顿邮报》告了。

两次诽谤诉讼案的结果截然不同。

2020年，英国法庭判德普败诉，家暴事实被认可。当时好莱坞#我也是（#MeToo）运动正盛，审判结果一出，德普的事业即刻停摆。

两年后，便是这场被网友称为“美国春晚”的直播庭审。

双方及其律师不断抛出证据。艾梅柏持续晒出更多受伤照片，说德普经常酗酒，会对她实施性虐待，还限制她在工作时的亲密戏。

德普则反过来声称自己才是家暴受害者。其中一项视觉冲击力比较大的证据，是他手指被切断的照片。他说那是艾梅柏朝他扔酒瓶所造成的伤害。

撕扯中，诸多荒谬的细节被接连翻出。

艾梅柏称德普曾在门厅里小便，德普则说艾梅柏为报复他在床上拉了一坨屎。

之后，德普曝光了一系列监控录像，指控艾梅柏可能存在婚内出轨。怀疑对象包括当今世界首富马斯克、演员詹姆斯·弗兰科等。

为诋毁对方，二人离谱的证词越说越多。而随着庭审进行到后期，由于艾梅柏始终没能给出决定性的证据，部分证词还被推翻，局势对她亦越来越不利。

比如辩护律师称艾梅柏作为公众人物，会用四色遮瑕产品来掩盖脸上的淤青，所以日常出街看不到伤痕。但辩护律师拿来举证的遮瑕产品品牌方却火速“撇清关系”，说这款产品上市时德普和艾梅柏早已离婚。

不管辩护律师是编造谎言还是随便拿了同款产品，网友已提前给她宣判了“欺诈”罪名。其他被指言行不一的证据还包括：引起这场诉讼的那篇文章虽然署名艾梅柏，实则并非她本人所写；她曾承诺将离婚财产全捐给慈善机构，却并未兑现；更为重要的是，在一段录音中，她承认自己曾经打（hit）过德普。

一边是情绪频频失控、被疯狂恶搞的艾梅柏，一边是神情无辜、时不时还冒出点俏皮话的德普，陪审团最终倾向了更具公众好感度的后者。而这个判断有几分是受到了舆论影响，就很难厘清了。

当法院作出直播的决定后，审判者就不再仅仅是陪审团，还有数以亿计的围观者。他们以无孔不入的方式左右着这场判决。

德普胜诉后，在国内外都获得了大量舆论支持。社交媒体上大多数声音表示“正义得到了伸张”，“德普终于证明了自己是家暴受害者”；与此同时，败诉的艾梅柏则被指责是“利用Metoo运动的投机者”，“阻碍了女权运动的发展”。

要知道，一年多以前，德普在社交媒体上还是殴打妻子的“家暴男”，艾梅柏则是勇敢发声的“家暴受害者”，成为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发言人。

在这段时间里，舆论究竟是如何翻转的呢？

2020年11月，德普在状告《太阳报》的诽谤案中败诉。法官判定在14起德普涉嫌家暴的事件中，有12起基本符合现实。此外，庭审中德普与英国演员保罗·贝坦尼（《旺达幻视》主演）的短信曝光，德普在短信中声称要“烧死艾梅柏”，并“与艾梅柏烧焦的尸体发生性关系”。而这段聊天记录发生在2013年，他当时与艾梅柏还没结婚，正处于热恋期。因而，当时德普形象可谓一落千丈，社交媒体上对德普败诉也是一片叫好。

然而，随着这次“德普状告艾梅柏诽谤”庭审开始，舆论发生了转变。艾梅柏作为“家暴受害者”的形象几乎全面崩塌，被贴上“精于算计”，“善于操纵人心”，“喜欢说谎”，“捞女”等标签。

脱口秀演员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在演出中讽刺道：“（我）相信所有女人，除了艾梅柏”。纽约街头艺术家将“长鼻子艾梅柏”画在街边的壁画上，讽刺她说谎成精。因为德普曾指控艾梅柏在床上大便，“Amberturd”（艾梅柏屎）与“Mepoo”（我也拉屎）登上推特热门趋势，在Tik Tok上成为热门话题。

另一边，“钢铁侠”小罗伯特·唐尼、德普前女友凯特·摩丝等名人相继声援德普。社交媒体上流行的标签是“Justice for Johnny Depp”(为德普伸张正义)。

看起来，舆论似乎已完全倒向德普一方，但艾梅柏也并未完全失去自己的支持者。《纽约时报》于5月19日发文《约翰尼·德普诽谤案与厌女狂热》，批评美国社会对艾梅柏的霸凌与男性崇拜。该报道援引了一些家庭暴力专家的观点，指出“相互虐待是一种错误观念”，并认为“即使你认为赫德的行为不可原谅，但她面对的是一个拥有更多资源、身材更高的男人，这个男人因为她胆敢以‘权威’的方式说话而咒骂她，因此，认为她是主要攻击者的想法是不合逻辑的。”

美国Vogue官网也在5月17日发文称：“现在是时候相信艾梅柏了。英国的法院相信德普家暴了她的前妻，是什么阻止了我们其他人？”

败诉当日，喜剧演员艾米·舒默也在自己的Instagram上引用女权运动先驱格洛丽亚·斯泰纳姆（Gloria Steinem）的话表达自己对艾梅柏的支持。

在艾梅柏最新的社交媒体发文下，她的支持者留言“我以你为荣”，其律师也透露她想上诉。德普胜诉后的发文点赞则更高，评论区里一片欢呼，有人更把艾梅柏视为“真正践踏女权，把女权和其他女性当做工具的人”，希望她的演艺生涯彻底终结。

暂时赢了官司的德普，输掉了什么？

时间退回到2009年，当46岁的德普与小他23岁的艾梅柏相遇于《莱姆酒日记》片场时，“老房着火”的德普迅速坠入情网。

两人都是情绪敏感类型，早在恋爱阶段就闹出过不少争端。但或许是多巴胺上头，曾声称“不婚主义”的德普还是顶着周遭几乎所有亲友的反对，最终在自己购买的私人小岛上与艾梅柏举行了婚礼。

这孤勇得不怕与全世界为敌的爱意之火，烧起来比同龄的布拉德·皮特更盛。

2005年，皮特同样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戏里，《史密斯夫妇》在枪林弹雨间拯救世界安全；戏外，皮特与安吉丽娜·朱莉双向奔赴得轰轰烈烈。

都是因戏生情，都是年届中年抛弃了原本的另一半，也都是以离婚收尾。本来，皮特与朱莉离婚案也有可能滑向后者那般的闹剧——毕竟，当朱莉申请离婚后，有关皮特酗酒、嗑药、脾气暴躁的说法甚嚣尘上，皮特接受采访时也承认“大学毕业后，我每天都得喝点酒，抽点大麻烟卷什么的。”

不过，皮特与朱莉最终发表联合声明，就离婚案签署所有法庭文件保密的同意书，掐灭了对簿公堂的火苗。事后，皮特透露，他曾看过朋友离婚时，把多年时间都花在了仇恨上。“夫妻中的一方竭力要和另一方竞争，希望能够摧毁对方，通过这种行为来为自己辩护。”

这一观察不幸应验在德普与艾梅柏身上。六年来，他们对外释放出的每一枚舆论炸弹，不断加码刻薄、仇恨与偏见，让痛苦延续多年，更摧毁了彼此生活。

越发重视“政治正确”的好莱坞，在艾梅柏“小作文”发酵后迅速抛弃了德普。刚进《神奇动物3》剧组第一天，他就被换角，迪士尼和华纳随后与他解约，把他踢出《加勒比海盗6》和《神奇动物》系列。

美国陪审团裁决“胜利”后，德普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声明：“六年前，我的生活、我孩子的生活、我最亲近的人的生活，以及多年来一直支持和相信我的人的生活永远改变了……六年后，陪审团把我的生命还给了我，我深感荣幸……最好的还在后面，新的篇章终于开始。”

德普真能开始崭新的篇章吗？

即便赢了这场官司，网友也目睹了他吸毒加烂醉的模样，看到他情绪失控后的一系列激烈行为：骂脏话、砸酒瓶、摔储物柜门，抢走妻子手机。而他挥霍无度、拍摄时要靠耳机提词的糟糕状态，能让喜欢打安全牌的娱乐圈与广告商勇敢投资冒险吗？

好友佩内洛普·克鲁兹曾这样评价德普：“在28岁时，他干那些疯狂的事情还无伤大雅，比如在大西洋唱片公司洛杉矶高楼大厦的脚手架上跑来跑去，嗑药。但到了55岁，还这么干，就有点让人感到不安。”

这个好莱坞坏小子曾因一系列疏离、叛逆乃至疯癫的角色俘虏全球观众，而现在，皮肤松弛的他已经快60岁了。把“永远的薇诺娜（Winona Forever）” 纹在手臂的深情大男孩走下神坛后，观众会发现，原来，当“疯帽子”来到现实世界，蒂姆·波顿镜下的神经质且绚烂美好压根不会和谐并行。

而对艾梅柏而言，《海王》里红发碧眼的女海后，自此或许再难摆脱与排泄物挂钩的恶劣想象。有外媒指出，这次针对“不完美女受害者”的大规模污名化霸凌，或许还将让“其他自称从性侵中幸存下来的女性面临类似的诉讼。”

还是在皮特办理离婚案时，有个律师曾告诉他：“法庭上根本没有赢家，只有受伤害少的一方，和受伤害多的一方。”它让我想起《婚姻故事》里的一句俗话：“刑事律师会看到坏人最好的一面，离婚律师会看到好人最坏的一面。”

这部“大型恐婚恐育作品”有段著名的十分钟长镜头，主题是夫妻俩讨论离婚的具体事务。随话题不断深入，双方翻起了旧账，被愤怒冲晕头脑，争执步步升级。从指责到抨击、谩骂、诅咒，甚至开始砸东西、摔家具。

冷静之后，他们仿佛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然而言语及身体暴力造成的伤害，却无法通过哭泣和抱歉弥补。

现代婚姻有关爱，有关性，也有关责任，背后牵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利益纠缠。当爱侣变怨偶时，一别两宽大抵就是最好的结局。尤其对格外重视形象管理与口碑塑造的明星而言，离婚这门生意经若处理不好，无异于伤筋动骨甚至万劫不复。

《浪姐》里就有好几位因离婚纠纷被打入谷底的姐姐，如张柏芝、董洁与黄奕。即便损失相对较低的男方，也在漫长的网络口水战里沦为看客吃瓜的谈资，口碑与商务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别忘了，哪怕如今汪小菲看来满盘皆输，被他一次次冲动发言伤害最深刻与最直接的，依旧是大S及其家人，乃至于S妈在采访里“哭着恳求”汪小菲积口德。

在这场“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战里，明星们没有真正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