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西南联大的校舍》

2023-05-26 14:36:1405:16 1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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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西南联大的校舍》


西南联大的校舍很分散,很多处是借用昆明原有的房屋,学校、祠堂。自建的,集中,成片的校舍叫「新校舍」。


新校舍大门南向,进了大门是一条南北大路。这条路是土路,下雨天滑不留足,摔倒的人很多。这条土路把新校舍划分成东西两区。


西边是学生宿舍。土墙,草顶。土墙上开了几个方洞,方洞上竖了几根不去皮的树棍,便是窗户。挨着土墙排了一列双人木床,一边十张,一间宿舍可住四十人,桌椅是没有的。两个装肥皂的大箱摞起来。既是书桌,也是衣柜。昆明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肥皂箱,很便宜,男生女生多数都有这样一笔「财产」。有的同学在同一宿舍中一住四年不挪窝,也有占了一个床位却不来住的。有的不是这个大学的,却住在这里。有一位,姓曹,是同济大学的,学的是机械工程,可是他从来不到同济大学去上课,却从早到晚趴在木箱上写小说。有些同学成天在一起,乐数晨夕,堪称知己。也有老死不相往来,几乎等于不认识的。我和那位姓刘的历史系同学就是这样,我们俩同睡一张木床,他住上铺,我住下铺,却很少见面。他是个很守规矩,很用功的人,每天按时作息。我是个夜猫子,每天在系图书馆看一夜书,即天亮才回宿舍。等我回屋就寝时,他已经在校园树下苦读英文了。


大路的东侧,是大图书馆。这是新校舍惟一的一座瓦顶的建筑。每天一早,就有人等在门外「抢图书馆」,——抢位置,抢指定参考书。大图书馆藏书不少,但指定参考书总是不够用的。


每月月初要在这里开一次「国民精神总动员月会」,简称「国民月会」。把图书馆大门关上,钉了两面交叉的党国旗,便是会场。所谓月会,就是由学校的负责人讲一通话。讲的次数最多的是梅贻琦,他当时是主持日常校务的校长(北大校长蒋梦麟、南开校长张伯苓)。梅先生相貌清癯,人很严肃,但讲话有时很幽默。有一个时期昆明闹霍乱,梅先生告诫学生不要在外面乱吃,说:「有同学说『我在外面乱吃了好多次,也没有得一次霍乱』,同学们!这种事情是不能有第二次的。」


更东,是教室区。土墙,铁皮屋顶(涂了绿漆)。下起雨来,铁皮屋顶被雨点打得乒乒乓乓地响,让人想起王禹的《黄岗竹楼记》。


这些教室方向不同,大小不一,里面放了一些一边有一块平板,可以在上面记笔记的木椅,都是本色,不漆油漆。木椅的设计可能还是从美国传来的,我在爱荷华——耶鲁都看见过。这种椅子的好处是不固定,可以从这个教室到那个教室任意搬来搬去。吴宓(雨僧)先生讲《红楼梦》,一看下面有女生还站着,就放下手杖,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于是一些男同学就也赶紧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到宝姐姐、林妹妹都坐下了,吴先生才开始讲。


这样的陋室之中,却培养了很多优秀的人才。


联大五十周年校庆时,校友从各地纷纷返校。一位从国外赶回来的老同学(是个男生),进了大门就跪在地下放声大哭。


前几年我重回昆明,到新校舍旧址(现在是云南师范大学)看了看,全都变了样,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东北角还保存了一间铁皮屋顶的教室,也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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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彦

清矍和清癯区别: 1、清矍:清瘦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2、清癯:面带菜色的清瘦。 二者的共同之处是都有清瘦的含义。 但清矍是一种健康状态的清瘦。而清癯是因清贫、饥饿导致的病态下的清瘦。

雁彦 回复 @雁彦

雁彦

清癯[qīng qú]哎

养鹅小分队

感觉不加音乐会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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