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节的主要内容有：
一、人格论的引出和含义
二、人格论同时相容于物理主义和二元论
三、对人格论的完善
下面分别来看这三部分的内容。
一、人格论的引出和含义
我们先回到洛克对个人同一性的灵魂论的质疑。
他让我们想象一个人的灵魂被不断替换的情形，但这个人的记忆、信念、欲望、目标、野心和恐惧等始终保持不变。洛克的质疑中最重要的部分在于，我们无法否认这样的事情不会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也许上帝在每秒钟都会抽走我们原来的灵魂，注入一副新的灵魂，并将我们原来的记忆、信念、欲望、目标、野心和恐惧等注入新的灵魂里。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每时每刻都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根据灵魂论，我们就要承认此刻的自己跟上一刻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但我们也很难接受这一点。相反，我们会认为现在的自己跟上一刻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因为我们拥有跟昨天、一小时前、上一刻相同的记忆、信念、欲望、目标、野心和恐惧等。或者简单来说，我们的人格没有变化。
我们再来深入思考一下肉体论。在上一节我论述了肉体论的最佳版本是大脑版本，即只要是同一个大脑，就认为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呢？很明显，因为大脑是肉体中容纳人格的地方。我甚至还提出了个人同一性的关键要素并非整个大脑，只需要部分大脑就可以了，只要这部分大脑可以容纳整个人格。换句话说，决定一个人是这个人而非他人的关键要素，似乎就是人格。
既然无论灵魂论还是肉体论，最终都推导出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在于人格，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直接这样表述呢？即同样的人格，同一个人；不同的人格，不同的人。我们把这种观点叫做个人同一性的人格理论，简称人格论。请注意，在陈述人格论时，我把“人格”一词用作专有术语，用来方便地指代记忆、信念、欲望、目标、野心和恐惧等。
二、人格论同时相容于物理主义和二元论
二元论者和物理主义者的主要分歧在于前者认为灵魂是存在的，后者不承认灵魂的存在。尽管存在这样的分歧，但二元论者和物理主义者都可以认同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
1. 物理主义者可以认同人格论。
物理主义者认为人是由物质构成的，构成人的只有肉体，没有非物质的灵魂。
为了拥有人格，我们并不需要承认灵魂的存在。我们可以认为人格属于心灵的一部分，而根据物理主义的观点，心灵是肉体的一种特殊功能。
当然，一个人拥有某种独一无二的人格，通常意味着他拥有独一无二的肉体，即人格的独特性和肉体的独特性是一一匹配的。即便如此，保持个人同一性的关键还是在于拥有同一个人格，而不是拥有同一具肉体。
那么，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性，不同的肉体却拥有同样的人格呢？让我们设想一种可能。如果未来医学发展到一个神奇的高度，可以在人死亡之前，将一个人的人格植入到人造大脑中，再将人造大脑跟人造的心脏、肝脏、肺部、躯干和四肢连接起来，从而让人继续存活。尽管这个人不再拥有原来的肉体，但他拥有原来所有的记忆、信念、欲望、目标等，因此，根据个人同一性的灵魂论，他跟原来的人是同一个人。
显然，这样的事情今天还做不到。但至少在逻辑上，这给肉体和人格的分离提供了一种思路。我们似乎可以不通过拥有同一个大脑来拥有同一个人格，如果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是人格，那么即使有人换过大脑，只要大脑里储存的人格跟原来一样，那么这就是同一个人。
总之，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可以和物理主义相融。一个物理主义者，可以认为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在于人格而非肉体，或更确切地说，大脑。
2. 二元论者也可以认同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
二元论者认为人是由肉体和灵魂共同构成的，但承认灵魂的存在并不一定意味着必须认为灵魂才是个人同一性的关键。二元论者可能认为决定一个人是这个人而不是他人的关键要素也许不是灵魂，而是人格，尽管人格寄居于灵魂之中——这就像对于物理主义者来说，人格储存在大脑中一样。
回到洛克举出的例子。也许上帝在每秒钟都会抽走我们原来的灵魂，再注入一副新的灵魂，并将我们原来的记忆、信念、欲望、目标、野心和恐惧等（也就是人格）注入新的灵魂里。即使这样的事情真的每时每刻都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尽管灵魂随时都被替换，但根据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既然我们的人格没有发生变化，那么我们始终是同一个人。这样就避免了洛克对于灵魂论的尴尬质疑。
实际上洛克就是一位二元论者，他相信灵魂的存在，但他认为人格才是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可见个人同一性的灵魂论同样跟二元论是相融的。
总之，无论是物理主义者还是二元论者，都有可能认同人格才是保证个人同一性的关键。
三、对人格论的完善
在讨论个人同一性的肉体论时我们提到过，为了保证是同一具肉体，并不需要让身体的每一个原子都保持不变。比如，吃饭后身体会吸入新的原子，皮肤被晒伤掉皮时身体又会失去一部分原子，尽管原子得到又失去，但这些改变并不会影响我们拥有同一具肉体。
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即便我们人格的某些成分发生改变，我们拥有的还是同一个人格。毕竟，在这里，我对人格的定义是记忆、信念、欲望、目标等的总和。
我现在拥有的很多记忆是在十岁之前没有的。比如十岁之前我没有见到过大海，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我第一次乘船出海，那就比十岁之前的我多出了关于大海的记忆。同样的，我此刻拥有一些在两小时之前没有的记忆，还有一些我在20分钟前、10秒钟前没有的记忆。你应该会同意，现在的我跟十岁之前的我，两小时之前的我，20分钟前、15秒钟前的我，是同一个人。
除了记忆之外，我的目标和欲望也在不断变化。记得初中那会儿我的目标是成为一名NBA球员，而现在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NBA的比赛了，显然篮球对我的吸引力已经非常弱了。
因此，记忆、欲望、目标和信念的变化，似乎并不一定意味着人格的变化。但一定是这样吗？
假如今晚我入睡之后，上帝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将我的记忆、欲望、目标和信念进行了彻底地改造。比如，上帝给了我一套完整的清朝人的记忆、信念和欲望。那么当“我”明天醒来时，一定会感到十分震惊。比如，“我”会想到：“我的辫子去哪里了？如果被官府知道我没有辫子了，会将我砍头的！”
“我”还立即会注意到我所在的房间布置非常奇怪，我会看到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比如枕头边放着一个方形的物品，那个物品还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正是这个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叫醒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方形的东西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发出滴滴的声音，它会一直这样响下去吗……
好了，假如上帝给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那明天醒来的那个人，还是我吗？当然不是了！那是一个穿越的清朝人！
这样的话，看起来一个人记忆、欲望、目标和信念的部分变化并不会影响这个人的人格，也不会改变这个人的身份；但如果他的记忆、欲望、目标和信念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这就相当于替换了这个人的人格，因此他就不再是原来的人了。
这似乎是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的最佳版本，它不要求人格总是拥有同一套记忆、欲望、目标和信念，相反，只要有足够的重合部分而且改变是逐渐进行的，就可以。
比如，我在人生中失去了很多记忆，但它们从来都不是突然一并丢失的。同时，我又会增加新的记忆，新的记忆也不是突然出现的。同样的，我的人格、欲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慢的发展着。所以，当人格论者声称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在于拥有同一个人格时，他们的意思并非是说你必须拥有完全相同的一套信念、记忆、欲望和目标等，而是需要拥有一个缓慢发展中的统一的人格。
我们可以用绳子来进行类比。
假设我有一条几米长的绳子，拉直后可以从房间的一头一路拉到房间的另一头。这当然是单独的一条绳子，绳子的这一头和那一头在同一条绳子上。而绳子是由什么组成的呢？绳子是由纤维组成的。有趣的是，这些纤维本身其实没有那么长——一根纤维顶多只有一尺那么长，但没有哪一条纤维可以长达数米。即使有少数几条纤维长达数米，能从绳子的这一头一直延续到另一头，但大部分纤维并非如此。面对一条绳子，我们会认为绳子里面的很多条纤维共同构成了这条绳子，而不会说它们不属于同一条绳子。只要这些纤维以相互重合的方式延续，那么这就是一条绳子。在某些点上一些纤维到头了，但大部分其他的纤维仍在继续延伸，一些新的纤维也会加入；它们又会延伸一段距离，然后这些纤维也到头了，同时又有新的纤维一直加入。只要这种后面的纤维延续前面纤维的过程并不突兀，那么整条绳子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都是同一条绳子。
人格也是如此。即便和5岁的时候相比我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记忆跟那个时候相同，但这并不成问题，我仍然可以说我跟5岁的自己拥有同一个人格，拥有同一个发展中的人格。有些记忆会失去，新的记忆会加入；有些目标会失去，新的目标会加入；有些信念会失去，新的信念会加入。可能会有少数的信念、欲望或目标会从小持续到老，但大部分的信念、目标和欲望会不断变化。只要重合和延续的模式一直存在，我们就拥有同一个人格。
而根据人格论，保持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在于拥有同一个人格。因此，从小到大再到衰老和死亡，即便当前的自己跟几年前、十几年前、几十年的自己可能拥有几乎完全不同的信念、欲望或记忆，那也不防碍我们始终是同一个人。就像构成绳子一头的纤维几乎已经完全不是构成绳子另一头的纤维，那也不妨碍这是同一条绳子。
这样我们就对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进行了完善。
截至目前，我们讨论了个人同一性的三种理论，灵魂论、肉体论和人格论，但我们还没有做出选择。为了确定我是存活着的或者说，为了明确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的个人同一性问题（比如，下周的我跟现在的我是同一个人），我们应该选择哪种理论呢？
下一章我们就来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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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等着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