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烽月（明.张岱）

炉峰月

（明）张岱

炉峰绝顶，复岫回峦，斗（陡）耸相乱，千丈岩陬牙横梧，两石不相接者丈许，俯身下视，足震慑不得前。王文成少年曾趵（bào）而过，人服其胆。余叔尔蕴以毡裹体，缒而下，余挟二樵子，从壑底爬而上，可谓痴绝。

丁卯四月，余读书天瓦庵，午后同二三友人登绝顶，看落照。一友曰：“少胥之，俟月出去。胜期难再得，纵遇虎，亦命也。有虎亦有道，夜则下山觅豚犬食耳，渠上山亦看月耶？”语亦有理，四人踞坐金简石上，是日，月正望，日没月出，山中草木都发光怪，悄然生恐。月白路明，相与策杖而下。行未数武，半山嘄（叫）呼，乃余苍头同山僧七八人，持火燎、靿（yào）刀、木棍，疑余辈遇虎失路，缘山叫喊耳。余接声应，奔而上，扶掖下之。

次日，山背有人言：“昨晚更定，有火燎数十把，大盗百余人，过张公岭，不知出何地？”吾辈匿笑不之语。谢灵运开山临澥（xiè），从者数百人，太守王琇惊骇，谓是山贼，及知为灵运，乃安。吾辈是夜不以山贼缚献太守，亦幸矣。

【译文】

香炉峰顶，山峦重叠，陡峭高耸，千丈山峰犬牙交错，两块巨石间有一丈多远的距离，俯身下望，双足颤栗不敢前进。王文成少年时曾经跳跃过此处，人们都佩服他的胆量。我的叔叔尔蕴用毡毯裹住身体，用绳子悬着坠下，我带着两个砍柴的人，从谷底爬上去，这可以说是痴心了。

丁卯年四月，我在天瓦庵读书，午后与二三友人一同登上绝顶，看夕阳西照。一个朋友说：“稍停片刻，等月亮出来再回去。这美景难再看到，哪怕遭遇老虎，也是天命。况且老虎也有生活规律，夜间就下山寻找猪狗来吃，怎会上山也来看月亮？”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四人座在金简石上。这天，正是农历十五，太阳落下月亮就升起，山中的草木都发出怪异的光色，不觉让人害怕。月光皎洁道路明晰，大家互相扶持着下山。没走多远，半路就听到人们叫喊，原来是余苍头和七八个山僧，手持火把、刀、木棍，以为我们遇到老虎迷了路，沿着山路叫喊。我回应，他们边奔跑上来，扶着我们下了山。

第二天，山那边有人说：“昨晚半夜，有几十个火把，一百多名大盗，经过张公岭，不知从何处来？”我们暗笑没有回答。从前谢灵运进山游玩，有随从数百人，太守王琇大惊，以为是山贼，等到知道那是谢灵运，才放心。我们那一晚没有被当作山贼被捆着献给太守，也算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