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七年,那是一个春天,76岁的卢文弨给49岁的王念孙写了一封信,当时卢文弨在邗江,王念孙在高邮,两地相去不远,都是在扬州的辖区内。当时洪亮吉手下有人长期往返两地,卢文弨便托洪亮吉差人递送这封信。
卢文弨去这封信的目的,是想借阅王念孙刚刚写成的《广雅疏证》的前几卷。他在信中说:“我一直也想给《广雅》这个书作注,发现这事儿难度很大,后面几卷简单一点,便从后往前注,已经完成了第九卷和第十卷。结果这时候突然遭遇了人生变故,事儿过去之后,又有很多其他积压的事牵扯,到现在搁置五六年了。”
擅长校勘的人,估计都有做事缜密的强迫症。卢文弨特地在信中强调:“借阅这个书,是要看看您注了的内容,我就不再狗尾续貂了。 我这个人您应该也有一些了解,但凡引用别人的成果,一定会注明出处,不敢掠美。”
原来这种顶尖学者,也不是遇到困难就迎难而上,硬刚。也会像我们一样,有畏难情绪,也会挑容易的活儿先干。而且,有时候,把容易的活干完了,艰难的部分就再也没有机会被顾及了。
卢文弨写这封信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距离他去世,仅剩3年时间了。他最终也没有完成《广雅》注,仅完成了后两卷,有一个誊清稿本存世。
正如卢文弨承诺的,在这个誊清稿的天头,可以看到他引用的钱大昭、丁杰等人的成果,都注明了出处。
从完成的这两卷去倒推,假设全书注完,其规模起码要超过卢文弨自己刊刻的《经典释文》。因为后两卷比较简单,此前的几卷,每卷体量都可能更大一些,所以《广雅注》的规模只会比这个推算更大。当然,历史不能假设。
即便如此,桂馥仍然说,卢文弨的《广雅注》能排进清朝的《广雅》注本的前三位,与他并列的是王念孙的《广雅疏证》和钱大昭的《广雅疏义》。王念孙和钱大昭的书,如今已经举世皆知。卢文弨的《广雅注》,却因为未曾刊行,长时间不知下落,乾嘉以后的很多学者都以为它已经不在人世了。
直到1986年,这个未完成的注本,在时间的海洋里浮沉了将近200年以后,遇到了它的有缘人,江庆柏先生。这时候,它躺在北京图书馆的书库里,被著录为《广雅笺疏》,没有著录作者。江庆柏先生经过缜密的考证,正本清源,告诉世界,它就是卢文弨未完成的《广雅注》。它的另一个有缘人是陈东辉先生,陈先生把它收进《卢文弨全集》点校出版,又把它收进“卢校丛编”影印刊行。它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与兄弟姐妹团聚了。
回家当然可喜可贺。
但这仍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它令人悲伤的点在哪儿呢?人的一生是有限的,这意味着你终归有很多事完不成。人生就像跳高比赛,你不断地试跳,不断地向上向前,但是最终都会以一次试跳失败而告结束。
即便是在有限的人生时间内看,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成,总是有各种条件在限制着你。又即便是卢文弨这种大牛,在注书校书这个领域,他又有能力又勤奋,但是最终还是有他想注成而没有注成的书。
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我们随着自己的长大,要慢慢接受一个现实,就是有一些事你做不成。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不是因为你努力不够,甚至不是因为你运气不好。就是时也、命也。
这是一则中国古籍的软广告,但是我想用一句西方的箴言收尾:
God,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
courage to change the things I can;
and wisdom to know the difference.
1581238hegp
一直有人在听、想听,希望坚持录制
密州司典 回复 @1581238hegp:
感谢感谢,尽最大努力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