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收拾旧物。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和弥漫的灰尘,照在漆的乌亮的小圆桌上,上面——放着一盒落满灰尘的火柴。
取出一根,“嚓”的划过,那久违的、熟悉的味道,瞬间将记忆点燃——
1982年,春节。
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回老家,我坐在横梁上,几乎要冻僵。
那时的冬天,真冷啊,屋檐下永远挂着长短不一的亮晶晶的冰柱。
父亲突然停车,拉我到路边的沟里。
不知在哪儿找来玉米杆和树枝,迅速拢起一堆篝火,然后就离开了。
我坐在冬天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守着那一堆不大不小的篝火,听着树枝噼噼啪啪的响声,迷糊的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父亲递过来一个——满满的夹着牛肉的烧饼。
那个感觉怎么形容呢?
那真是过年啊!满满的、厚厚的、干切的五香黄牛肉啊!夹在焦香的、烫手的、冒着热气的烧饼里啊!
四十年过去后,饮食极度丰盛的现在,我都仍然认为干切五香牛肉夹在烧饼里才是顶级的美味!
回到老家,我的任务就是烧火。只要有火,我就省心儿极了。
可以从下午到晚上都守在地锅前,看着噼噼啪啪的火苗、洁白的灰烬、橘红的火炭,心生喜悦。
那时候老家,储存最多的东西,就是柴。
玉黍杆(ge dang)、棉花杆、芝麻杆、玉黍芯,劈好成堆的木柴、树枝和锯成段的树干。
看着这些柴火,我都不想返城。
不过“喜欢”这个东西,只能随行就市,不分时空,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城市里,我们一放学就去附近的工厂边上捡臭电池。
这种灰不溜秋遍布小孔的石块,用稀泥包好,捅开一个小眼儿,用火柴一点就冒出蓝色的火苗。
那时新乡夜市的小吃摊上,都是用臭电池灯照明。
到处都有油毛毡。
这玩意儿易燃,火大,但是却掉了一滴油在我的右手背上,落下硬币大小的疤,很像中国地图。
城里没有柴火,我们就把木工房里的边角料偷出来烧火。
用铁皮罐头盒煮青蛙,烤穿成串儿的麻雀和南河边捡来的鸭蛋,鸭蛋总是烧裂流出白色的泡沫。
偶尔能捉到鸽子,那就是大餐了,比麻雀肉可太多了,小伙伴们能轮着结结实实咬上一口肉!
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也不缺优质蛋白啊。
中学时有个同学说他家是新乡兔肉王,他的父亲还有名片,上面印着:要想瘦,吃兔肉;欲品野味香,请找兔肉王。
后来才明白,他家姓王。
我们偶尔拿了他家的兔子去渭河边烧烤,刚剥过皮的兔子是粉红色的,肉很细致,但并不香。
不过对于进入青春期的我们,兔子已不是重点,重点是逃课的刺激和异性的接触。
我们把教室里坏掉的椅子拆开,在河边燃起大火。
一群少男少女坐在河边围着篝火的一个个下午和夜晚,那不就是青春吗?
现在想起那些曾被火光映照着的青春的脸庞,依然清晰生动。
每个人都是那么不同,有的像干柴烈火,有的像灰烬下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炭火,有的像站在外围独自燃烧与众不同的烟火……
烧火也是有讲究的。
诀窍之一是先易后难,易燃的放在最下面;诀窍之二是留出空间,木柴的搭放不是越多越紧越好,而是要轻松、要通气,要让风自由流动,火才烧得旺。
可是为什么,总是等我们明白一些事理的时候,那个事已经过去了,那个人已经过去了,那个问题已经过去了,那个青春已经过去了……
如今,有技术,缺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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