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人间有“月满人团圆”的习俗,而在佛家的偈语中亦有月满圆满之说。一年之中,天边的月亮总是阴晴圆缺变幻不定,只在中秋时节圆如明盘,皎洁生辉。像是要达成心中所愿,弘一法师选择这个时节出门,着素衣前往开元寺尊胜院讲解经书,没有当年的滔滔不绝连讲数日,只在一旁辅助其他主讲法师。数场下来,始终面容平静,话语从容。
八月十六当晚,弘一法师在温陵养老院讲完最后一课,皎洁的月光笔直地从空中倾泻下来,将他苍老的脸颊映照得分外明亮。在那被岁月无情碾压出的一道道细纹里,伤感正肆意蔓延。
结束了课程,他知道自己必须起程去做下一件事,只是感受着如今这副苍老的面容与衰败的身躯,惋惜还有很多心愿尚未达成:比如去浙江白马寺湖畔寻觅晚晴山房;比如去其他几处扬名的寺院瞻仰参观,传道授业解惑……
然而,也只能想想。仅在结束讲经几天后他肺炎复发,连续几天低烧,他却只简单食用最基础的枇杷膏。身体不适,他非但没有放任自己去休息,反而更加疯狂地处理手头的活计。生病的第四天,就为晋江中学的学生写了上百幅中堂。
这一写,终耗尽心力。
他知道将要迎接上天对自己的最后一项考验。然而,准备遗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十月十日这天,他将妙莲法师唤至身前,简单吩咐了一些日常事务的处理,又交代了遗骸的安置问题。
人生最难过的事情也许就是,当活着的时候,万般皆可自己做主,而一旦死亡就只能任人摆布。所以,他执意让与自己有着甚好交往的妙莲法师全权处理身后事,这也是他选择在温陵养老院圆寂的初衷。
这天,他提笔写下“悲欣交集”四字,又再持笔写下一封给友人的信件,其中有一句:“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弘一法师一生与友贵乎神交,如水之澹澹,清泠甘澈,历经少年、青年、中年各个阶段的艰辛旅程,及至如今归去,终于悟得禅机——春天来了,花朵自然就会开满枝头,时节到了圆月自然挂在天心,生命的旅程原本就该顺应时势,平静、自然而圆满。
事毕,弘一法师招呼妙莲法师进来,平静地将这些信物交于对方手中,只淡淡地说一句,“此次,朽人真的要走了”。
妙莲法师伏在床榻前恸哭。起身后,他开始按照前几日弘一法师的交代,为他准备纪念品;为他唱着梵音助念;为他吟唱“南无阿弥陀佛”数十遍……
弘一法师平稳地躺在一旁的床榻上,缓缓侧了一下身,将右臂枕在头下,全然聆听佛祖最后的教诲,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他的离去也带走了“茶花女”的惊鸿一瞥,带走了“长亭外、古道边”的悠悠绝唱,却从此留下“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纯净姿态——大概在这世上,真正美好的事物无不是冷冰冰,残酷而决绝。正如席慕蓉多年前曾写过的这首诗:“在暮色里你漠然转身/渐行渐远/长廊寂寂/诸神静默/终于成石成木/一如前世/廊外/仍有千朵芙蓉/淡淡地开在水中。”
求生西方
欢迎收听新专辑《李叔同的人生智慧》,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