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集

2022-12-07 11:38:3617:05 154
声音简介

第39集

诗人正走在书店门口,被罗斯多一把拉了进去。铺子里挤满了人,等着要见书业大王。开印刷所的,开纸铺的,画插图的,一齐围着店里的伙计,打听正在进行或正在计划的业务。罗斯多对吕西安说:“你瞧,那个就是斐诺,我报纸的经理。同他谈话的青年很有才能,叫做番利西安·凡尔奴,心思的恶毒象隐藏的疾病一样。”斐诺和凡尔奴一同走过来,对罗斯多说:“朋友,有一出新戏要你报道。可是我的包厢让出去了。”“卖给勃劳拉吗?”“卖给他又怎么样?反正他们会安插你的。你来找道利阿干么?啊!对了,我们讲好替保尔·特·高克捧场。道利阿批进他两百部作品。维克多·丢冈日不让道利阿印他一部小说。道利阿要捧出一个路子差不多的作家来。你一定要把保尔·特·高克说成比丢冈日高明。”罗斯多道:“可是我和丢冈日合编一个剧本,预备在快乐剧场上演呢。”“告诉他文章是我写的,你说我原来的评论很凶,你已经改得缓和了,这样他还见你的情呢。”罗斯多道:“这张一百法郎本票,你能不能叫 。道利阿的出纳员给我贴现?你知道,等会咱们一块儿吃宵夜,庆祝佛洛丽纳搬新屋子”“啊!不错,你请客,”斐诺似乎好容易才想起来。他接过巴贝的票子递给出纳员,说道:“迦皮松,替我拿九十法郎给他。——老兄,来,票子背后签个字。”出纳员数钱的时候,罗斯多拿起出纳员的笔签了字。吕西安睁着眼睛,伸着耳朵,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埃蒂安纳说:“亲爱的朋友,咱们是生死之交,我不谢你了。还有一件事:我要介绍这位先生见道利阿,你得帮帮忙”“什么事啊?”斐诺问。“为了一部诗稿,”吕西安回答。斐诺做了个诧异的姿势,叫了声:“啊!”凡尔奴望着吕西安道:“大概这位先生才开始同书店打交道,要不然早已把他的诗集束之高阁了。”那时走进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爱弥尔·勃龙台,才加入《辩论报》,发表了几篇极有分量的文章。他向斐诺和罗斯多伸出手来,对凡尔奴略微点点头。罗斯多说:“等会请你吃宵夜,半夜在佛洛丽纳家。”那青年回答:“一定到。还有谁呢?”罗斯多说:“有佛洛丽纳,药材商玛蒂法,编剧杜·勃吕埃,佛洛丽纳在他的戏里第一次弄到一个角色;还有小老头儿加陶,他的女婿加缪索;另外是斐诺……”“你那药材商招待周到吗?”“不给我们吃药就是了,”吕西安插了一句。勃龙台望着吕西安一本正经的说:“先生很有风趣。宵夜有他吗,罗斯多?”“有他。”“那咱们好大大的乐一下了。”吕西安听着面红耳赤。勃龙台敲敲道利阿办公室的玻璃福子,说道:“道利阿,一下子还不得空吗?”“马上就来,朋友。”罗斯多对吕西安说:“有希望了。这青年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轻,进了《辩论报》,是批评界的一个权威:大家都怕他三分,等会道利阿要来巴结他的。咱们借此机会跟 镂版业和印刷业的总督谈谈你的诗集。要不然等到十一点还轮不到咱们。找他的人只会愈来愈多。”吕西安和罗斯多走近勃龙台,斐诺,凡尔奴,一块儿到铺子的另外一头去谈天。领班伙计站起来招呼勃龙台,勃龙台问道:“迦皮松,老板有什么事?”“他想盘进一份周刊,改组一下,跟只捧埃曼利的《弥纳佛报》和浪漫派气息太浓的《保守党》人对抗。”“他稿费出得多不多?”“同平常一样……总是太高!”出纳员回答。那时走进一个青年,新近出版一部精彩的小说,轰动一时,很快就销完了,道利阿正在印第二版。那青年举动态度很古怪,完全是艺术家气息,吕西安对他很注意。罗斯多咬着内地诗人的耳朵说:“这个就是拿当。”年富力强的拿当虽则骄气十足,在记者面前却也脱下帽子,对勃龙台可以说毕恭毕敬,以前他还不曾和这个批评家会过面。勃龙台和斐诺照样戴着帽子。“先生,我很高兴,碰巧有机会……”番利西安·凡尔奴对罗斯多说:“你看他多慌张,说出话来叠床架屋。”“……向你先生表示感激。先生在《辩论报上 对我的评论太好了。我的成功一半就靠先生的力量。”“哪里,朋友,哪里,”勃龙台面上和气,骨子里以保护人自居。“你的确有才气,我能够认识你,太高兴了。”“先生的评论已经发表,我不至于再犯趋炎附势的嫌疑;咱们尽可自由来往。他能赏脸明天和我一同吃饭吗?请斐诺作陪。罗斯多,你也不会推辞吧?”拿当说着,和埃蒂安纳握握手;又回头对勃龙台说:“啊!先生,你走的路子太好了,继承了丢索,菲埃回,姚弗洛阿的传统!霍夫曼对他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格劳特·维浓提到你,说只要《辩论报》永世不朽,他死也瞑目了。他们给你的稿费很高吧?”勃龙台回答说:“每栏一百法郎。不过也算不得什么,我要看许多书,看到上百部才遇到一部象你这样的大作,值得我动笔。说句良心话,你的作品我看了很愉快。”“还给他一千五百法郎收入,”罗斯多对吕西安说。拿当接着说:“你也写政论文章吧?”勃龙台回答:“东零西碎写一些。”吕西安在这里好象一个小娃娃,他早就佩服拿当的书,把作者当做神道一般的崇拜;谁知拿当见了一个吕西安没听见过名字,也不知有多大势力的批评家,竟然奴颜婢膝到这个田地,吕西安看着呆住了。他心上想:“难道我将来也得这样吗?非放下自己的尊严不可吗?——喂,拿当,干么连帽子都不敢戴上呢?你写了一部出色的书,批评家只写了一篇文章。”吕西安转着这些念头,浑身发热。他时时刻刻看见一般怯生生的青年,穷苦的作家,跑进铺子求见道利阿,发见满屋子的人,觉得没有希望,说一声“下回再来”,走了。有些政界名流围在一处,其中两三个政客谈着国家大事和召开国会的问题。道利阿准备买进的周报可以议论政治。这一类的报刊那时已经为数不多。办报的特权和开戏院的特权同样是大家争夺的目标。那群政客中间有一个是《立宪报》的最有势力的股东。罗斯多做向导做得很到家。吕西安一句一句听着,觉得道利阿的地位愈来愈高,文学和政治也在这个铺子里合流了。一个优秀的诗人拍一个记者马屁,亵渎艺术,正如娼妓在丑恶的木廊底下卖淫,侮辱女性;外省大人物受着这些教训毛骨悚然。整个的谜只要一个字就可道破,就是钱!吕西安感到自己孤独,谁也不认得他,只凭着一些毫无把握的交情,同功名利禄拉上一点儿关系。他怪怨小团体中一般多情的真正的朋友,给他看到一个不现实的世界,不让他拿着笔杆冲进这个战场。——“否则我早成了勃龙台了”,他私下想。罗斯多刚才在卢森堡高岗上象受伤的鹰隼一般哀号,吕西安觉得他非常伟大,现在可变得渺小了。在这里,吕西安认为唯有时髦的出版商,掌握作家生活的书店老板,才是重要人物。诗人夹着稿子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好象心里害怕。他看见铺子中央,漆成云石色的木座子上供着几个半身像,有拜仑,有歌德,还有卡那利斯。道利阿希望出版卡那利斯的一部诗集,有心要他到这里来的时候看看出版家把他抬得多高。吕西安不知不觉贬低了自己的价值,勇气逐渐消失,只感到他的命运操在道利阿手中,急于等道利阿出现。“朋友们,我盘进了一份周报,眼前能够花钱买下的只有这一份,一共有两千订户。”说话的是个矮胖子,脸孔象当年罗马帝国的总督,假装的和气很容易叫浅薄的人上当。“别胡扯!”勃龙台说。“印花税证明只有七百订户,那已经很不差了。”“天地良心,足足有一千二。”他向勃龙台轻轻补上两句:“我说两千,因为有纸店和印刷所老板在场。”随后又高声说:“没想到你这样冒失,老弟。”斐诺问:“要不要招人合伙啊?”道利阿说:“看条件。三分之一的股份作四万法郎,你要不要?”“行,只要您接受我编辑部的名单:爱弥尔·勃龙台,格劳特·维浓,斯克利勃,丹沃陶·勒格兰,番利西安·凡尔奴,奚埃,儒依,罗斯多……”“干么不加上吕西安·特·吕庞泼莱?”内地诗人大胆插进一句。“还有拿当,”斐诺结束的时候说。“干么不把这儿的游人一齐请来呢?”出版商掉过身子,拧着眉毛向《长生菊》的作者说。“这一位是谁?”他很不客气的望着吕西安问。罗斯多回答说:“道利阿,他是我介绍来的。趁斐诺考虑他的合伙问题,让我先来谈谈。”威风凛凛的书业大王对斐诺直呼为你,虽然斐诺对他称您;他把人人忌惮的勃龙台叫做老弟,向拿当伸出手去气概象王爷,还做着亲昵的姿势,吕西安看他冷冰冰的一副生气面孔,吓得连衬衫都湿透了。道利阿嚷道:“老弟,又来一笔交易。你该知道,我手头有一千一百部稿子。诸位先生听见没有?作家们送来一千一百部原稿,不信问迦皮松!不久我竟要另外设一科专管稿件了,辟一个审稿室负责审查,开会讨论,投票表决,审稿的人每次都得签到;还要有一个常任秘书向我提出报告。那等于法兰西学士院的分院,而学士们出席木廊商场的报酬比出席学士院还要高。”勃龙台道:“倒是个主意。”道利阿道:“坏主意!你们之中凡是当不了资本家,做不成靴匠,不会当兵,不会做跟班,既不做官,也不做吏的人,都想当作家,搜索祜肠硬要写文章;我才不替他们做清理工作呢。无名小卒不必光临!你们打定了天下,自有大把黄金捧给你们。两年功夫我一手捧出三个,结果三个都是没良心的!拿当的书再版,要我六千法郎版税;我请人写书评花掉三千,此刻一千都不曾收回。勃龙台的两篇稿子花了我一千法郎,请一次客,又是五百……”吕西安听说道利阿为《辩论报》上的评论花到那个数目,对勃龙台的估价马上一落千丈。他道:“可是先生,如果所有的出版家说话都象你先生一样,作家的第一部书怎么印出来?”吕西安向道利阿陪着笑脸,道利阿却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那跟我不相干。我才不高兴随便印一部书,为了赚两千法郎冒两千法郎的险呢。我拿文学做投机,宁可挑四十卷的大书印一万部,象邦戈克和布杜昂弟兄的做法。我有势力,又能收买评论,尽可经营一笔三十万法郎的买卖,干么要推销一部两千法郎的小书呢?捧出一个新人,一部新作品,跟推销挣大钱的《外国戏剧选》,《胜利实录》,《大革命回忆录》比起来,并不少费气力。我开铺子不是替未来的大人物做垫脚石的,而是为赚钱,赚了钱送给出名的人。我花十万法郎买的稿子,实际上比出六百法郎买无名作家的稿子便宜!就算我不是提倡文艺的贵人,文艺界至少得谢谢我,稿费被我提高了一倍以上。老弟,我告诉你这些道理,因为你是罗斯多的朋友,”道利阿说着,拍拍诗人的肩膀,狎昵的态度叫人受不了。“要是我同所有上门兜稿子的作家谈谈说说,我只好关门大吉,把全部时间花在怪有意思的谈话上面,可惜代价太高了。我还不那么富裕,没法听每个人自吹自捧的独白。那只能搬上舞台,放在古典悲剧里。”这些正确得可怕的话,加上道利阿的奢华的装束,给内地诗人的印象越发深刻。“什么稿子?”道利阿问罗斯多。“一部极精彩的诗集。”道利阿做了一个名演员塔尔玛式的姿势,转身向迦皮松说:“迦皮松,从今天起,谁要来兜稿子……喂,你们几个听见没有?”他又对另外三个伙计说;三个伙计听见东家冒火的声音,从书堆里探出头来。老板瞧着他漂亮的手和手指甲,往下说:“谁要送稿子来,先问清楚是诗还是散文。是诗,马上打发掉,免得把书店蛀空了。”新闻记者都嚷起来:“好啊!道利阿说得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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