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听】53 什么是孤独？

蒋勋：美学启蒙60讲

一、知识点：

1、公领域：通俗地说，就是指“政治权力之外，作为民主政治基本条件的公民自由讨论公共事务、参与政治的活动空间”。

2、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出自《论语·子路》，意思是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直率坦白就在这里面了。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所以孔子认为一个合理的社会，合情的社会，在情跟理跟法之间应该有一个平衡，所以弄到全部是为了法律，父亲告儿子，儿子告父亲，可能不是他认为的一个理想社会。

2、如果今天还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候，我们希望我们能够从西方借来一点孤独的主题，就是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你是我的领袖，已是我的君王，我应该服从于你，可是如果你是不仁的，如果你做的事情是违反法律的，我就必须还原到个人去对抗你，去指责你，去批判你。

3、我想这是我们今天谈孤独的一个很重要的议题，是希望每一个孤独的个体在作为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君王或臣子之前，他首先是一个个人，他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个人，圆满的个人，才能够谈相对的伦理。

三、全文逐字稿

我写过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做《孤独六讲》。很多朋友很讶异，问我为什么要去谈这样的一个主题叫做孤独。

我自己常常在一个像台北这样的大都会走在路上，感觉到身边擦肩而去的好多的不认识的人，有时候是在捷运当中，可能在一个尖峰时间，大家匆匆忙忙赶去上班，或者赶着下班回家，在这么拥挤的时候，在这么多人群当中的时候，你忽然感觉到一个很难以解释的某一种孤独感。我想这个孤独可能是现代大城市大的都会里人口越来越多，居住的情况越来越密集的情况里才会发生的。

我曾经一个人去旅行，走在台湾的花东海岸，背着一个背包，只有一个人，那个时候应该是很孤独的时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海岸旁边听着潮水的上涨，看着远远的天空上的一点点的繁星，我不觉得孤独，我觉得那个时刻好像非常的饱满，回想起来有很多的喜悦，也有很多的快乐。

为什么我反而到了都市里跟很多的人在一起，容易感觉到孤独，这个孤独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捷运里在大街上有这么多人跟你这么靠近，可是你会觉得你所有的心事都没有办法跟他们沟通，而他们跟你靠得这么近，在捷运里面挤在一起的时候，你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体上用的发蜡的味道，香水的味道，甚至身体夏天流出的汗的体味都可以闻得到。

可是又觉得好大的寂寞，因为这么靠近而不能够沟通，可能是人世间最孤独的事。所以因此，我就想到了孤独这个主题，我在想是不是朋友之间、亲人之间甚至夫妻之间都很少跟对方说，我觉得好孤独。

我觉得好孤独，这句话是难以启齿的吗？是我们不好意思跟别人谈的吗？还是有一天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很诚恳地跟旁边的人说，我觉得好孤独，我需要被了解，我也需要了解别人，我希望能够跟别人沟通，

在西方的社会里，其实从工业革命之后，现代都会的形成，所以他们常常提出一个词叫alienation，就是疏离感，疏远，离开，疏离感。那么疏离感我们翻译成汉字以后，我们会感觉到所谓的疏离很明显的是在讲心灵上的疏离感。

其实我们的身体越来越靠近，今天在一个大都会里，寸土寸金，我们的居住条件我们可以听得到，隔着薄薄的隔板，楼上人在走来走去，可能是晚上一两点钟。你忽然发现这个人怎么还没有睡觉，当然如果你听到他的脚步声，你也还在失眠状态;你可能也听到你左边的邻居，右边的邻居，楼下的邻居，你听到他们在按抽水马桶，你听到他们在打开水龙头，水管里面的水在哗啦哗啦流，很奇怪。

你会觉得住在公寓里，特别容易感觉到上下左右都是人在活动，可是所有的活动隔着薄薄的一层墙，你忽然觉得好大的孤独，好像自己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有时候有一种冲动，想把自己的耳朵贴到墙壁上去听一听墙壁的另外一边的人，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在想什么？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心灵的孤独状况。

而心灵的孤独状况也就是西方在,尤其是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特别常常在文学里、哲学里探讨的alienation，所谓的疏离感。而这个疏离感是说人毕竟是一个很孤独的个体，你内心里面最深的深处有一部分是没有办法跟别人完全沟通的，可是我们必须想办法跟自己沟通。我们必须能够有一个管道跟机会跟自己说话，跟自己独白。

我想，我特别想讲孤独的主题，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在华人的世界，我所说的华人可能包括中国大陆、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很多地方有华人，我特别指出华人是因为华人受的一个重要的哲学的影响是儒家的哲学，这个儒家的哲学可能源自于孔子，可是后来形成了在2000年当中一个很特殊的文化的群体的趋向。

儒家的文化里面很少很少谈孤独，甚至对儒家的文化来讲，孤、独这两个字可能是不好的。譬如说如果我们从字面上来看，大家都知道孤的意思是一个孩子没有父母照顾，失去了父母的照顾跟恩爱，叫做孤。所以我们有一个地方叫做孤儿院，孤儿院的孩子我们叫做孤儿，他们可能无父无母，他们在应该被父母照顾的年龄失去了父母的照顾，我们叫做孤，所以孤当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字。

另外独，我们现在有一个民间常常用到的字叫做独居老人，那独是说应该有儿子有孙子在儿孙绕膝的年龄，失去了晚辈的温暖跟照顾跟敬重的这样的老人叫做独。所以古代说鳏寡孤独，那鳏是失去了太太的男子叫做官，那失去了丈夫的女性叫做寡妇。那孤是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独是失去了孩子的老人。所以鳏寡孤独，特别是孤独这两个字可能是儒家一向不喜欢的。

可是等一下我们也许会跟大家谈一下，如果不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如果从其他的哲学，比如说老子的哲学，庄子的哲学来看，孤跟独是不是有不同的意义？我们谈到了孤独，我们也特别提出来在孔子所影响的儒家的系统当中，2000年来一直把孤跟独作为一个负面的不好的，等于是没有正面社会意义的字来看待。

如果我们说这个小孩子是孤儿，那么这个老人很孤独，我们大概都是用同情的悲悯的心情在看待。所以因此我不晓得在这样的一个文化当中，我们会不会其实丧失了对孤独比较正面的理解。

常常跟朋友提到说我从小的时候好渴望孤独，很多人觉得很难理解我的话的意思。

我小时候一直到我大学，我没有机会一个人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大概一直到大学，我跟我的哥哥跟我的弟弟，我们家三个男孩子是住在一个小房间的，我们做功课，我们睡眠甚至要打电话，我们都不可能有一个孤独的空间。

我有朋友到家里来，我也不可能有一个孤独的空间，所以我想这样长大的朋友大概都能够体会或理解我那个年龄当中多么盼望，多么渴望，我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孤独空间，可是后来大学之后，家里面改建了房子，台湾的经济也比较好转，空间比较大，我就有了一个我自己的房间，我觉得好开心，我开始享受我的孤独了。

我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读书，一个人在房间里听音乐，我觉得那是我非常快乐的一个时刻。可是很有趣的，我发现我每次把房门关起来，在我的房间里面听音乐看书的时候，我的母亲就会来敲门。

刚开始我觉得我想母亲关心我，我可以理解她敲门是说你饿不饿，炖了鸡汤你要不要喝一碗？我就说不用，我现在不饿，或者我为了打发她走，赶快可以继续听音乐，我就说好，我喝一碗。然后赶快跑回房间，我又觉得我可以继续听音乐，我想那个音乐听不到大概10分钟，我妈妈又来敲门了，然后又讲说刚听到你咳嗽，你是不是感冒了？

我已经不记得我刚才有咳嗽这件事情，可是很有趣，你就会发现母亲的爱会变成不时的。每隔几分钟每隔半小时，她就不断要来敲门，我们称为母爱的力量，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所谓的温暖，可能变成一个蛮可怕的东西。我觉得母爱如果没有适当的节制，母爱可能是一种暴力，甚至是一种残酷的暴力。

好，我想讲到这里，我希望很多的母亲能够原谅我，因为我相信一定很多的母亲会觉得我曲解了对母爱的正面的力量。可是我的意思是说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最最深情的爱，都必须在一个基础上是对对方的尊重。

我后来发现我跟我母亲情感这么好，可是当她每几分钟要来敲一次门，问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刚刚听到你的咳嗽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我没有一个自己的私密空间，所谓的私密这个字，我们现在讲privacy，西方常常用到这个字说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们不应该谈论私密是说别人的私事，可是在儒家的文化里可能没有这个字。

我们知道privacy这个字翻译成汉字叫做私密，可是古代的儒家根本没有这个字，因为私这个字可能是一个坏的意思，我们叫做自私。我们在儒家的文化里常常叫做公，公当然是伟大的，我们看到孙中山先生最爱讲的天下为公是一个伟大的哲学理想。

可是我们不要忘记每一个人的个人生活，每一个部分都要拿出来成为公众讨论的对象的时候，我觉得是一个蛮可怕的事，西方现在很习惯于讨论所谓的公领域跟私领域。什么叫做公领域？一个政治人物，他的财产有阳光法案，应该在公领域被讨论，可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应该有他的私领域，私领域跟公领域是不同的。

我们常常借口着“公”而去侵入到私领域。就是，有时候我们会反想一个电视的主播，他的私生活我应不应该在公领域里讨论，那是他的私生活，如果他没有犯法，我为什么要去把它拿到公领域去检查？我们是不是其实蛮接近文革的残酷。

我想这些问题可能是当一个社会从农业时代慢慢进入到工商业时代里面，它对于孤独本质的再认知，为什么是农业时代进入到工业时代，我们可能需要更花一点时间来讨论，农业时代人的孤独性与工商业时代的孤独性究竟有什么不同？

我们在谈孤独，我们在谈我们自己可能内在世界里面最不能够跟另外一个人沟通的部分，这一部分好像一直有一个大门紧紧的锁着，永远不会被打开。

有一天这个部分可以跟自己最爱的人分享吗？这个部分有没有可能跟坐在我们对面的所谓最亲的父亲母亲来谈这个心事？这个部分有没有可能跟坐在我们对面最亲最亲的丈夫或妻子来交会、来交谈呢？这个心事上最底层的部分，有没有有一天当我们头发花白了，我们会跟坐在我们对面的儿子女儿来分享呢？

我想在我们所说的儒家的文化，因为儒家的文化定位在农业的基础，农业基础一定有一个社会结构的特征。第一个，它是比较男性为中心的父权社会，我们不要忘记男人的男是田地里面的劳动力，上面是一个田，底下是一个力，所以农业社会因为是耕田的，男人就变得比女人要重要，女人变成了男人的附属。

而在农业社会里面，父子的相传也就变成更重要，所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社会的结构，它就完成了，女性女儿可能在社会里面都变得比较的不重要。

而农业的社会里面特别有趣的一点是，因为它是很多人一起劳动的。我的童年其实在台北还有很多农业的经验，因为在收割稻谷的时候，你必须大家一起来帮忙收割，那一个人只收割自己的田是来不及的，因为时间一过了以后，稻谷在土里它就会腐烂掉。

因此你会发现一个社区的人，比如说有9家人，另外的8家就会帮助其中的一家把稻谷一起收割，等到这一家收割完了以后，再轮到第二家，也是8家的人一起帮第二家来收割。我想这里面就形成了农业社会里面的一种农业劳动建立起来的社区关系。

所以因此你会发现在那个时代里面邻居的关系非常的好，好，我也可以说它不得不好，因为农业社会需要很多的互助，需要很多的互助的时候，因此你就会发现它很少保有个人的孤独性，孤独就被称为自私，因为等于你不加入群体，你就是自私。

所以儒家的文化一直讲君君臣臣父子子，是说我们从生下来开始，这个小我就必须生活在一个大我当中，那大我是什么？大我是家族，是国家，是民族。

所以因此儒家的文化最后常常强调孝顺的孝，孝是必须用个人去牺牲去完成家族的利益叫做孝，个人必须牺牲自我去完成国的，国家的国的利益叫做忠。所以忠孝变成儒家最重要的两个道德，所以我们歌颂的二十四孝，他们都是牺牲小我去完成家的大我，我们讲的文天祥、史可法都是小我，最后选择了死亡，走向死亡，去完成国的民族的尽忠的叫做忠。所以忠孝就变成了很重要的两个榜样。

可是在这里我们一直没有仔细的思考，因此我们的小我是没有存在空间的。

因为我们我一直在讲大我，一直在讲大我的时候，这个小我究竟怎么去存在？因为小我比较强的人一定会被骂为自私，就是国家都快亡了，你还这么爱自己，所以他是不忠的。那么家，你如果不能为家里多做一点牺牲，父母就会指责你不孝。

所以我们社会里就出现了很多，比如说对不忠或不孝的指责，在西方的文化里比较不那么常听到所谓的不忠不孝这两个字，因为他首先会觉得忠跟孝的基础是individual，是个人的完成，我想很多的朋友会有不同的意见，我并不急着争辩，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从另外一个角度，我们看到任何的文化形成都有它一定的背景。

所谓的中华民族，华人的社会，基本上它是一个人口量非常大的民族，所以这个民族常常要求小我必须为大我去做牺牲，那这个大我刚才提到是家或者国，所以因此这个家跟国常常压得个人没有存在的空间。

那什么叫做个人？我相信很多人一定也会问我这件事，我今天是不是要背负家的许许多多的负担？

在读《论语》的时候，一直有一个故事在困扰我。因为有一次大家在讲一个故事，讲给孔子听，说某某人他很正直，孔子就问他说你们为什么觉得某某人很正直？他们说某某人因为他的父亲偷了邻居的羊，把人家的羊当成自己羊偷回来了，这个儿子就跑到法院去按铃申告，告他爸爸，说他爸爸偷了别人的东西。

孔子听到以后有一点不以为然，就叹了一口气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他说其实一个家庭，父亲应该为儿子隐藏一些事，儿子应该为父亲隐藏一些事，这才叫做真正的正直。

我想我从小读《论语》读到这句话，我都非常的两难跟矛盾，我的矛盾是说幸好我的爸爸没有偷别人的羊，如果我爸爸偷了别人的羊，如果我爸爸偷了别人的车子，如果我爸爸贪污了，如果我爸爸今天在社会上是一个贪赃枉法的人，我要不要去举发我的爸爸？我要不要到法院去按龄申告？因为孔子并不赞成，孔子认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只在其中，我是不是应该隐瞒我爸爸的过错？

那如果有一天我偷了别人的车子，我在国家作为一个公务员，我贪污了，我爸爸是不是也应该为我隐瞒一些事实？我想问到这里，大家都可以在脑海里过滤一下，今天我们的国内有多少这样的事件在发生？刚刚好是父子可能父亲贪了污，儿子要怎么去为他父亲在司法上去隐瞒，去走内线去用特权，最后帮助他的儿子亲人过关。

我想我们的社会里这样事情是不是很多，如果很多，那么儒家留下来的这句话是不是有值得我们商榷的余地？

我们谈到了儒家文化里一直要求每一个小我必须为了完成大我而做很多的牺牲，所以在华人的社会里，我常常听到坐在你对面的这个人可能会跟你诉苦，说我一辈子做人家的女儿多辛苦，为我这个爸爸妈妈背负了多少的东西。

爸爸欠大家乐，然后把家财都当尽，然后女儿必须不断的熬夜加班，然后就还债，然后妈妈喜欢在牌桌上打牌输了多少钱，我常常在看着年轻的女性面容疲倦憔悴的时候，我觉得他背负了一个好大的家的负担。

可是我敢不敢跟他说，如果爸爸生病了，你孝顺他是合理。如果妈妈你要为他付医院的医药费是合理的，可如果他们赌债赌到这个样子，你还要为他去卖命的时候，这是合理的吗？

我开始对于儒家文化里所谓个人小，我定要为大，我牺牲这件事有了动摇，那么也许民间流传的一句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可是在西方的文化里可能我们听不到这句话，父母当然可以犯错，儿女也可以犯错，如果犯错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要超越父母跟儿女这种亲人的伦理的限制？

我们能够从比较孤独的个人判断一件事情，因为西方比较重视法律，法律是讲个人的个人犯了法，那么跟他的道德无关，跟他的父母无关，跟他子女也无关，他就是在个人面对法律的检查。因此我想孤独的主题就比较清楚，因为他不见得一定要牵连到他的家人，他的亲人的东西。

可是我想在华人的社会一直到今天，我们的法律是跟家族纠缠不清的，我们常常看到一个案件本来很单纯，因为就是一个个人的案件，最后牵连到所有的家族的时候，这个事情就越变越复杂。

赞成判罪跟不赞成判罪的人可能都因为加入了家族的元素，而使这个案件无法单纯，甚至我相信连司法界的朋友在判案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很正直或者正义，因为他的立场已经牵连到其他的道德元素，

所以因此，我们会希望孤独的主题的探讨，是在华人社会里面对儒家文化留下来的许多跟现代社会的两难冲突的讨论，可是我并不觉得儒家文化是不好的，相反的，我相信孔子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可能有他作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非常深的对道德上的某些留余地的谨慎在里面。

我也同意孔子，如果一个社会到最后父亲告儿子，儿子告父亲，我相信这个社会恐怕是一个蛮可怕的社会。

所以孔子认为一个合理的社会，合情的社会，在情跟理跟法之间应该有一个平衡，所以弄到全部是为了法律，父亲告儿子，儿子告父亲，可能不是他认为的一个理想社会。其实在这部分我是同意孔子的，可是我们碰到的两难是说我们今天牵连到太多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的借口。

很多人的贪赃枉法完全是用这个东西在做借口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出来对儒家的文化做部分的修正。因为这样的儒家文化适不适合在现代的法治的社会里面继续被歌颂？如果每一个人都照法院说，跟法官说，我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这个法官到底要怎么办？我相信我举出来的是一个非常直接的难题。

刚才提到说坐在我对面的人，因为父亲欠大家乐，因为母亲在牌桌上把家产荡尽，而这个女儿必须一辈子卖命，然后失去她自己恋爱的机会，失去她自己组织美满家庭的机会。

同样的，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老人，说这对孩子在外面为非作歹，把家产荡尽，可是个父亲母亲都已经老到七八十岁了，还要为他的儿子还债。我也会问他们说，你可不可以收敛一点点亲情，而能够把它还原到一个个人，他所说的儿子已经40岁了，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还要把他当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华人社会儒家里面永远摆脱不掉的伦理上的悲哀。

所以因此我希望借这些很具体的个案回到我们说的孤独的主题，孤独是还原到个人，就是西方人比较尊敬的所谓的individual，希腊一直认为一个个人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他的快乐与不快乐，即使亲如父母，亲如子女，亲如夫妻都无法承担，他必须单独去面对，有个体以后才有相对伦理的存在。

有君臣、有父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是一个先天的宿命，而是从个人孤独完成之后的另外一种选择。我们都常常听到古代有一句很可怕的话，民间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儒家道德吗？这是孔子赞成的儒家道德吗？

如果今天还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候，我们希望我们能够从西方借来一点孤独的主题，就是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你是我的领袖，已是我的君王，我应该服从于你，可是如果你是不仁的，如果你做的事情是违反法律的，我就必须还原到个人去对抗你，去指责你，去批判你。

我想这是我们今天谈孤独的一个很重要的议题，是希望每一个孤独的个体在作为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君王或臣子之前，他首先是一个个人，他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个人，圆满的个人，才能够谈相对的伦理。因此我们可能要再跟所有的朋友一起来探讨我们所关心的孤独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