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灯

2023-02-11 22:53:2121:54 38
所属专辑:安徒生的手提箱
声音简介

老街灯


你听过那盏老街灯的故事吗?这个故事不大有趣,不过也不妨听一回吧!
那是一盏脾气温和的老街灯。许多许多年以来,它一直尽心尽力地为人民服务,如今要被废弃不用了,今天晚上是它最后一夜坐在灯杆上照亮这条街了。它的心情很像一个年岁太大的芭蕾舞演员:现在是她在剧院里最后一晚登台,她明白从明天起就要默默无闻地待在顶层阁楼里了。这盏老街灯对第二天白天的到来极其不安,它知道它将第一次在市政厅出现,被市政厅里三十六位管事的先生当面鉴定,看它到底有没有用了。然后,他们就会做出决定,把它或是送到哪一座桥梁上去继续照明,或是送到城外乡下去为哪一座工厂照亮,不过也说不定马上把它送进熔铁炉里熔化掉。这样一来,它就可能被做成任何一样东西。不过,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记得自己曾经是一盏街灯。这个问题困扰着它,使它惶恐不已。
不管情况怎样,它必定要和守夜人夫妻分开了。它向来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家人。它为这条街照明的第一个晚上,那时候他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也刚刚当守夜人。守夜人的妻子那时候十分自负,只有在晚上走路经过的时候,她才会朝街灯瞅一眼,在白天是从来不正眼看它一下的。近年来,他们三个,也就是守夜人、他的妻子和街灯都上了年纪,这样的状况才有了变化。守夜人的妻子也来照料它,把它擦得锃亮,还给它添煤油。他们这对老夫妻是非常诚实的,他们从来不揩街灯的一滴油。
这是老街灯在这条街上的最后一夜了,明天一早它就要到市政厅去了。这两件事它一想起来就难过,怪不得它的火苗燃烧得那么有气无力。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别的想法也涌上了它的心头。在这一生之中,它曾经见到过多少事情啊!它曾经为多少路人照明啊!说不定它见到的世面同市政厅里那三十六位管事的先生一样多。可是,所有这些想法它一个也没有说出来,因为它是一盏脾气温和的老街灯。它不想触怒任何一个人,尤其不愿触怒它的顶头上司。它记得的事情也有好多好多,它的火苗摇曳不定,有时候会跳跃闪动几下,灯光也骤然明亮了不少,似乎在表白自己的感觉:“是呀,人们会记得我的。”
“有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老街灯想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啦,我记得他手里拿了一封书信走过来。那信纸是粉红色的,还带着金边,信纸上的字字迹娟秀,不消说准是出自一个小姐的手。他把那封书信从头到尾念了两遍,又亲吻它,然后抬起头来仰望着我,仿佛在说:‘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啦!’是呀,只有他和我才知道他那位最亲爱的心上人在第一封情书里写了些什么……我还记起了另一双眼睛!真是奇怪,我的思路怎么会从一桩事情上一下子就跳到另一桩事情上。在这条街道上有过一次万人空巷的大出殡,有位年轻美貌的女子躺在华贵的棺材里,她的灵柩摆放在铺着丝绒的马车上,四周堆满了鲜花和花圈。出殡队伍高举着许多明晃晃的火炬,我这盏街灯的光芒全被淹没在这片火光之中了。送葬的人多极了,连人行道上都挤满了人。待到火炬都看不见了,我朝四周看了一眼,在我的灯杆下还站着一个人在伤心地哭泣。他抬起头来仰望着我,那双眼睛叫我永远也忘不了。”
诸如此类的回忆不断地在这盏老街灯的思绪中闪过,它由一桩事情联想起另一桩,因为这是它最后一夜在这条街上照明了。这和放哨的士兵换岗是大不相同的,下岗的哨兵起码可以知道谁来接他的班,还可以同那个来接班的哨兵交代几句话,可是街灯却无从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来接替它,要不然的话它还可以向那个接替者露点儿口风,讲讲这里的雨水和雾气,说说月光能照到人行道上多远的地方,还有风多半会从什么方向吹来,等等。
在街边水沟的渠道上,有三样东西跑来对街灯自我推荐,它们都想要角逐街灯这个要职,因为它们都以为这盏灯有权把位置让给它所挑选的接班人。它们当中第一个是鲱鱼头,它可以在黑暗之中发光。它说,如果把它安放在路灯杆上,那就可以节省不少灯油。第二个是一块烂木头,它也可以在黑暗中发光。它自称发出的磷光起码要比那个干鱼头亮得多,况且它又是大森林中最名贵的大树留下来的最后一截。第三个是一只萤火虫,至于它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老街灯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怎么说,萤火虫已经在这里了,而且也能发光。可是,烂木头和鲱鱼头发誓说,萤火虫不是一年四季都发光的,只有在某个季节才能发光,因此绝不能让它和它们两个来竞争。
老街灯说,它们哪个都发不出足够的光,来完成一个街灯的任务。可是,它们都不相信它的话。后来,它们弄明白了,原来街灯并没有权力把它的职位交出去,于是它们都很高兴,觉得街灯已经老糊涂了,根本没有能力来挑选接班人。
正在这时,一阵风呼呼地从街道的拐角吹过来,它钻进了老街灯的通风罩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阵风说,“我刚才听说你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啦,是吗?今晚是我在这里见到你的最后一夜了?那么,我一定要送给你一样礼物。我把你的脑袋好好地吹一吹吧,这样你就可以清楚地记得你过去的所见所闻,而且只要有人在你身边说点儿什么或者念点儿什么,你都会清楚地记住。”
“那真是一份厚礼啊,”老街灯说,“太感谢你啦,但愿我不会被熔化掉。”
“看来还不会那样吧,”风儿说,“我还要把你的记忆力再吹几下。如果你能多收到几份这样的礼物,那么你的晚年就可以过得很愉快了。”
“只要我不被熔化就行,”老街灯说,“但是,万一我被熔化掉,你还能保证我有记忆吗?”
“要想开一点儿嘛,老街灯。”风儿说。
这时候,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
“喂,你送点儿什么临别赠礼呢?”风儿问月亮。
“我什么也不送,”月亮说,“现在正逢下弦月。再说街灯常常要借我的光,从来不曾借光给我。”
月亮说着又躲到云层后面去了,省得人们再来向它强求硬讨什么东西。
这时,从通风罩上落下一滴水珠,掉到了老街灯身上。那滴水珠好像是从屋檐上落下来的,是乌云送给老街灯的礼物,而且还说这也许是一件最好的礼物。
“我会渗进你的身体里去,”水珠说,“使你获得一套本领。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能在一夜之间让全身锈掉,化成一堆尘土。”
可是,老街灯觉得这是一件很坏的礼物,风儿也是这么想的。
“难道再没有更好的礼物了吗?难道再没有更好的礼物了吗?”风儿呼呼地尽力往高空中吹去。这时候,一颗亮得出奇的星星落下来,在星星的身后拖着一条又长又宽的光带。
“看哪,那是什么?”鲱鱼头叫喊起来,“那不是一颗星星落下来了吗?我想它是掉进街灯里去了。如果那样高高在上的家伙都来谋求这个职位,那么我们最好都回家去睡大觉吧!”说完,鲱鱼头就走了,其余两个也跟着离开了。
“这是最好的礼物。”老街灯说,它忽然一下子发出特别强烈的光芒,“我一直非常喜爱闪烁发光的星星,它们散发出那么柔和、美丽的光,那是我从来也发散不出来的,尽管我希望能够做到,而且也尽力去做了。它们居然注意到我这盏寒碜的老街灯,送来了一颗星星给我作为礼物,它给了我一种才能,使我所清楚记得和看见的事情也能被我所喜欢的人看见和记得。这才是真正的快乐,因为不能和别人共享的快乐只是一半的快乐。”
“你高尚的情操真是令人肃然起敬,”风儿说,“不过你不知道,为了达到目的,一支蜡烛是必需的。如果不在你的灯盏里点上一支蜡烛的话,那么任何人都无法看清你的心胸啦。星星们想不到这一点,它们以为凡是发光的东西身体里都点着一支蜡烛。不过我现在困了,我要去躺下了。”说着,风儿便消失了。
第二天,对啦,我们不妨把第二天白天跳过去,这样就到了第二天晚上。老街灯已经躺在一把扶手靠背椅上。这是在什么地方呢?原来是在那个老守夜人的家里。老守夜人向市政厅的三十六位管事先生提出申请,要求由他来保存这盏古老的街灯,以作为他长期忠诚服务的纪念品。那些管事先生对他的要求大笑了一通,他们把老街灯送给了他。现在,老街灯就躺在一个温暖的火炉旁的扶手椅上。它似乎骤然变大了,因为它几乎把椅子都塞满了。那老两口坐在那里吃晚饭,同时亲切地瞅了它一眼,恨不得把它也拉上饭桌一起吃饭。
他们住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地下室,比地面要低两码多。要来到这儿,先要走过铺着石板的过道,不过这里很暖和,因为门上挂着布门帘。房间里显得很整洁,大床四周围着帐幔,小小的窗户上也挂着窗帘。窗台上摆着两个形状奇异的花盆,那是一个名叫克里斯蒂安的水手从东印度或西印度带回来的,是两只陶土大象。这两只大象都没有背,却在本来应该是象背的地方填上泥土,栽花、种草。一只象里种了香喷喷的青葱,这大概算是老人们的菜园子;另一只象里种了鲜花盛开的天竺葵,这大概是老人们的花园了。墙壁上挂着一幅很大的《维也纳和会》彩色石印画,所有的国王和皇帝都画在上面了。墙上还挂着一只波恩霍尔姆[插图]挂钟,那沉甸甸的钟摆在“嘀嗒嘀嗒”地摆来摆去。这只挂钟总是走得太快,不过老两口说,走得快总比走得慢好得多。他们吃着晚饭,老街灯就像方才已经说过的那样躺在火炉旁的扶手椅上。
对于老街灯来说,这就好像整个世界颠倒了,老守夜人看着它,讲起了他们曾相处在一起的岁月——讲到他们共同度过的雾夜、雨夜和晴朗而短促的夏夜,还讲到在那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的冬夜里,他多想回到这间温暖的地下室。于是,老街灯的记忆一下子都恢复了过来,那些往事都清晰地出现在面前。风儿真是太好了,吹得它心明眼亮!
这对老夫妻非常勤奋,连一分钟也闲不住。到了星期天下午,他们就会拿出几本书来,通常是他俩都十分喜爱的游记。老头儿大声朗读关于非洲的风光、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和成群的野象的故事。老妇人一边听,一边朝那两只做成花盆的陶土大象瞅一眼。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这一切。”老妇人说。
老街灯多么希望能有一支点燃的蜡烛插在自己的灯盏里,那样一来老妇人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身体里面,与它共享它所见到的那些风光:浓荫蔽日、树枝交错的参天大树,骑在马上的裸体黑人,举起大脚把蓬蒿和灌木踩得东倒西歪的成群的大象。
“唉,如果没有蜡烛,我有这样奇异的才能也没用,”老街灯叹了一口气,“他们只有煤油和牛油蜡烛,而没有真正的蜡烛,那不顶事啊。”
有一天,老夫妻俩倒是拿了整整一捆蜡烛头到地下室来,最长的那几根用来照明,那些短的老妇人在做针线活计时用来给她的缝衣线打蜡。蜡烛倒是有了,可是他们却没有在老街灯里插一根。
“我有一身奇异的本领也没用,”老街灯说,“我的身体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是我却无法和他们分享!他们不知道,我可以在洁白的墙壁上变出美丽的挂毯、茂密的森林。他们想看见什么,我就能为他们变出什么,可惜他们却不知道!”
老街灯被擦得锃亮,待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总是十分显眼。来的人都说它是毫无用处的废物,可是那对老夫妇却毫不在乎,他们仍然喜欢这盏老街灯。
有一天,守夜人的生日到了。老妇人走到这盏老街灯跟前,微笑着说:
“我要为他点燃这盏街灯!”
老街灯的铁皮罩“咯吱”响了一下,它想:“这下子总算要把我点亮了。”
可是,老夫妻俩只灌进点儿灯用的煤油,而没有放蜡烛。老街灯点了整整一夜,它终于明白星星送给它的礼物虽然是所有的礼物之中最好的一件,然而只能算是一个“秘密”了。后来,它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两个老人死去之后,它被送进熔炉里熔掉了。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就像那天要到市政厅去接受三十六位管事先生的判决一样。幸好它还有另一套绝技,那就是只要它愿意的话,它就有能力使自己生锈,不消多少时间就会化为一堆尘土。可是,它不愿这样做,于是它被送进熔炉里去了。
老街灯被铸成了一只式样美观的烛台。形状像个抱着花束的天使,蜡烛就插在花束的中间,这个烛台放在一张绿色桌面的写字桌上。这间屋子非常舒适,到处摆放着图书,墙上挂着美丽的图画,这是一位诗人的家。他所想象和写作出来的景物全会在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映现出来。于是,这房间一会儿变成黑沉沉的大森林,一会儿又变成阳光普照的绿色原野;有时是神气活现地昂首蹦跳的鹳鸟,有时是在浪花飞溅的海上航行的大船。
“我的奇异才能终于得到了施展,”老街灯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我几乎想要熔化了,不行!只要这老两口还健在,我就不能这样做。他们因为我是一盏街灯才疼爱我,把我当作他们的心肝宝贝,他们把我擦得干干净净,给我添足了灯油,我的日子过得就像那幅彩色画上的帝王一样好。”
从那时候起,它心里越来越平静。这盏心地善良的老街灯辛苦了一辈子,也应该安享晚年了。

用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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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彦均

给老两口的那点儿非功能性的光亮,才是,发挥了这盏灯的最大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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