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第二部-14

汉娜离开我的故乡时想必思考过什么，我在当时也设想过什么，而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使我感到奇怪。我曾经相信我把她赶走了，因为我背叛和否认过她，而离开有轨电车公司也确实逃避了一次暴露。然而，我没有赶走她的事实改变不了我背叛她的事实。也就是说，我是有错的。而即便我没有错，因为背叛一个罪犯不可能有错，那么我也因为曾经爱过一个罪犯而有错。

11

既然汉娜承认是她写了那份报告，那么其他被告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她们说，当汉娜不能单独处理事情时，她就催逼、威胁、强迫其他被告一起做。是她抢夺了指挥权。是她动的笔杆。是她做出的决定。

该村村民作为证人陈述，但他们对此既无法加以证实，也无法加以驳斥。他们看到那座熊熊燃烧的教堂被多名身穿制服的女人看守着而且没有被打开，因此他们也不敢擅自打开教堂大门。第二天早上，他们打开门，遇见了那些女人，也在那些被告中重新认出了她们。可是在第二天早上的相遇中，哪个被告说了算，是否完全就是一名被告说了算，他们说不上来。

“可是你们无法排除，就是这名被告，”另外一名被告的律师指着汉娜说道，“做出了决定吧？”

他们不可能排除，他们又应该如何排除呢，而鉴于其他被告明显更衰老、更疲惫、更胆怯以及更痛苦，他们也不愿意排除。和其他被告相比，汉娜是领导者。另外，既然存在了一名领导者，那些村民的负担也减轻了。在一支领导精干的队伍面前放弃施救，总要比在一群茫然不知所措的女人面前放弃施救好得多。

汉娜在继续抗争。凡是对的，她就承认，凡是不对的，她就反驳。她带着越来越绝望的激动反驳。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她说话时的紧张程度让法庭感到惊讶。

终于，她放弃了。只在被讯问时她才说话，她回答很简短，不够充分，时而漫不经心。仿佛为了显示自己已经放弃了似的，现在她说话的时候，就干坐在那里。审判长也诧异地注意到这一幕，虽然庭审开始时他曾多次跟她说，她不必站着，尽可以坐着。在庭审快要结束时我有时有种印象，法官们已经受够了，希望尽早了结这起案子，他们再也无法全神贯注，心思游离到了别处，想在数周沉浸在历史之后回到当下。

我也受够了。可我不能对这起案子撒手不管。对我而言，审理不是结束了，而是刚刚开始。我曾经是观众，可突然之间变成了参与者，成了游戏搭档和参与裁决者。我没有寻找和选择这一新角色，但我已经拥有了这个角色，不管我愿不愿意，不管我要做点什么还是采取完全被动的态度。

做点什么——只和一件事有关。我可以走到审判长跟前，告诉他，汉娜是文盲。她并非主谋和主犯，是其他被告使她成了主谋和主犯。她在诉讼时的行为并非表明她特别固执己见、不明事理或者厚颜无耻，而是由于她对指控和原稿事先缺乏了解，可能也是由于她缺乏任何战略或者战术意义上的认识。她自己的辩护对她明显不利。她有罪，但并非如人们印象中的那么有罪。

或许我也无法说服审判长，但很想引发他深思和追查。很有可能最终可以证明我说得对，汉娜可能受到惩处，但会减轻些。她可能不得不坐牢，可还是能够早点出来，早点重获自由——这难道不是她在为之斗争的事吗？

不错，她在为之斗争，但并非甘愿为了自己的成功而暴露自己是个文盲。她也真的不愿意为了少判几年徒刑而出卖她的自我形象。她可以自行解决这样的争执，她没有去解决，也就是说她不愿意去解决。为了维护她的自我形象，她甘愿蹲上几年班房。

可她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那种虚伪的自我形象，束缚她，使她麻痹，使她无法发挥才能，她从中能得到什么？倘若用她维持一辈子的谎言的那种干劲，那她早就学会认字和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