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15：一个案子打出了群架的感觉

上期我们说到打输第二局官司的法椿再次作妖，在中元节法会上挑起事端，杀了罗显的干侄子郑来保，还恶人先告状，向应天巡抚控诉罗家包藏祸心、残害忠良。而罗显这次也沉着接招，再次找到应天巡按，跪求官老爷主持公道。现在，案子都丢到了徽州府，新一局的对决又将拉开帷幕。

故事从这里继续。

嘉靖十年正月，案件在徽州府开庭。

开审的流程千篇一律，不多做赘述。就说法椿准备喊出人证上分时，罗显突然亮出了杀招。他当场指控，说佛熙和尚收买了九个排年里长，时间、地点、人物以及受贿金额，信息竟一点不差。

佛熙宴请之事，做得十分隐秘，罗显是怎么知道的？必然是有内应。此人正是九个排年里长中的一个，名叫胡通进的人。

这个胡通进好赌成性，在外欠了一屁股的债。而罗显靠着族里的力量，早已在乡里张开了一张监视大网，盯着这些和案子密切相关的人。

上次法椿就是靠贿赂人证，害罗显输了官司。再笨的人，这次也该长记性了。

人有了把柄，就好拿捏。罗显一看胡通进有钱还债了，就把内里乾坤猜到了几分，便立刻带人打上门去，三下五除二全问出来了。

此刻，罗显在公堂上当众喝破这件事，几个里长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再威言几句，立刻一五一十全交代了。法椿万万没想到，罗显看着老实巴交，却把自己的几个杀招全给拆解掉了。

到了这份上，徽州同知李邦觉得不用再继续审了，可以直接宣判。而罗显趁热打铁，又唤出死者郑来保的儿子郑文，当堂控告法椿等人密谋打死自己父亲。

这种情况就算是直接告到徽州府的案子了，那就不需要同知亲自出马了，棒子交给推官曹世盛，接力审理。

曹世盛一升堂，二话不说立刻下令拘拿法椿等人，并派人传唤当晚行凶时的两个重要证人：做杂活的小和尚汪仁坚，以及火头吴塔监。

眼看罗显即将大获全胜，可就在这节骨眼，手下回报说两个证人都突然病故，已经下葬了。

案子到这里，一下子卡壳了。因为上一场审理的是法椿作为原告控诉罗家的闹事杀人案，最后判决为他自己贿赂证人，是为此案做伪证。

而这一场，审理的是罗显作为原告，起诉杨干院和尚打死郑来保的案子，结果证人死翘翘。没有证据，就无法决断。总不能说法椿在甲案里犯了错，就判他在乙案里是凶手吧？没办法，只好当庭释放。

要说法椿，可真是意志坚韧的挑事小能手。明明处境极为不利，他居然还不消停，恢复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佛熙，要他再去找应天巡抚上诉。

但这次上诉不为胜负，只为拖延时间。巡抚接案子，看卷宗，转发徽州府，一套流程下来，文书来来去去，怎么也得几天时间。

几天时间，能做的事情可以有很多。上诉之后，佛熙马不停蹄再次找到几个排年里长，说，你们收钱的事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不如现在集体改口供，咬死说钱其实是罗显给的，是他教大家作伪证，诬陷佛熙贿赂。只要翻案，赢下官司，杨干院必当重谢。

真是服了法椿，玩得一手黑白颠倒的好把戏。他不在乎这套说辞的逻辑严密性，只求把水搅得足够浑便行。

于是，伪证九人组又集体向徽州府告了一记刁状，诈称罗显贿赂。当然罗显早就成长起来了，也不示弱，立刻去了趟巡抚大楼，找巡抚大老爷申诉。还记得吗，此前他一直走的是巡按这条诉讼线，这次他也走一回巡抚衙门，干脆把两院补齐，你们不是要闹吗？那我就再闹大一点。

还是那个熟悉的操作，巡抚接案子，转手给到徽州府。同知李邦打开案卷一瞧，好家伙，又是他们，一桩案子变成了四桩案子。这四桩案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牵连，有来有回。本来挺简单一事，现在硬是被法椿搅得错综复杂。

好在李同知也不是吃素的，他在案卷的千丝万缕中一下子抓到了关键所在，也是所有案件的源头，嘉靖八年的罗氏祖坟案。全是因为它，才引得后续余波涟漪不断。

只可惜，徽州府并没有关于此案的资料，还得派快手去宁国府调阅档案。

法椿一看，机会来了，又可以搞小动作了。他找到调派的快手小潘，还是一样的套路用钱买人心。

小潘心领神会，把徽州府申请调阅卷宗的文书和自家身份凭证，给了杨干院一个叫能儒的和尚。这个能儒和尚没有剃度，拿着潘元的凭证，大摇大摆去了宁国府。

没办法啊，那时候身份证没照片，宁国府看文书没问题，便把档案交给了能儒。

回来后，佛熙查看档案，发现里面有两卷材料。一卷是歙县知县高琦判案的文件，对杨干院有利；一卷是宁国府判案的文件，对罗显有利。原来，当年宁国府二审之时，曾把歙县一审卷宗调过来对照，之后两卷材料就并在一起存放了。

佛熙歪脑筋一转，只留下歙县卷宗在档案里面，然后让能儒送到了徽州府，指望能借此瞒天过海。

哪里瞒得住，同知李邦一眼就看出少了宁国府的卷宗，便召来罗显询问。罗显一听就急了，怀疑卷宗被人偷换，他大叫大嚷，要求彻查。

其实，明代这种手段很流行，故意湮灭档案，导致案件最终不了了之的情况多了去了。法椿干司法工作的，见过太多了，所以才敢放胆如此施为。想来，这次也一样，只要快手小潘一口咬定中途丢失，死不认账，谁也没辙。

可法椿没料到，罗显这一嚷嚷，佛熙倒先心虚了，毕竟这窃取官府文书，算是重罪。那日，佛熙把宁国府卷宗藏在身上，趁退堂混乱之时，偷偷把卷宗扔到了桌案上，然后掉头就溜。

丢失的卷宗就这样已如此莫名其妙地方式又被送了回来。但里面却还缺少一份重要文件——甘结。前面说了，甘结是结案后双方签署的文件，表示服从判决。这份文件要是丢了，法椿很有可能不承认判决结果，又把案子拿出来重审。

但李邦没有寻找遗失文书的义务，罗显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他很快查到，能儒顶替小潘一事。于是，他再一次跑到巡按大楼，这一次他要告小潘和能儒偷换文书湮灭证据的罪过。

同样的流程又来了，李邦一看，好嘛，现在成了五桩案子了。

不，不止五桩。因为在宁国府卷宗遗失案发生的同时，杨干院又出事了。

寺院里有个小和尚叫仁膏，气不过罗家作为，提了两桶大粪泼到罗氏的祖坟和祠堂。恰好这一幕被罗家人看到了，双方立刻开打，最后闹到歙县公堂。知县希望小事化了，就派人去调解。不料调解员一眼没看住，让仁膏跑掉了。

之后罗显得知此事，大怒。杨干院做事太肮脏龌龊，行，找巡抚再告一状。

杨干院这边，做恶不认，又开始歪曲事实，捏造了一个仁膏被罗家人寻仇打死的假案，去了巡按察院提告。

好了，这样就又多两桩，前前后后加起来，同知李邦手里刚好凑够七桩案子，可以召唤神龙了……李邦没有召唤神龙的能耐，只好召唤休宁县和黟县的知县来一起审理。

上级移交下级司法机构审案，是明代一种常见的做法。尤其是遇到这种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案子相互牵连的情况。

两位知县研究了资料，案子本身真没什么好审的，二人很快得出结论：祖坟归属无误，维持原判。至于几桩人命官司，死了的都算作是病故，就小和尚仁膏是逃亡。

总体来说，这判决大原则上对罗家有利，但细枝末节官府却不愿再深究。维护了好人利益，但也没让坏人受罚。

看来，法椿的搅乱之计，确实发挥了作用。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官场心态，官员最怕的就是混乱，一旦发现混乱开始趋向失控，他们就会下意识地想着赶紧了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事便是好事，至于是非公正，何必执着。

法椿也就是深谙此道，所谓遇事先把水搅浑么，搅和搅和硬是把一场败仗，翻成了一场乱仗。

判决还没说完。官府对罗家还是有点愧疚之心的，之后重新勘测了坟祠的范围，记录在册，算是把罗氏坟祠的归属彻底坐实，与杨干院划出了明确界限，办成一桩铁案。

至于，罗显和法椿呢，判了个“奏事不实”；收钱作伪证的几个挨了板子蹲了大狱；其他涉案者也大小受了罚。

事情到这里，也应该完结了是不是？

可这时有一个人，仍旧不甘心。还是法椿。他居然还没放弃。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啦。不得不佩服法椿的毅力，太能作了，那么下一局，他又会动什么手段，激起什么浪花呢？我们下期再见，晚安，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