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旧

2023-06-05 13:05:3306:34 56
所属专辑:声音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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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我已是奔逃在深山的人了。

此番该进的庙已进过,该拜的佛,也已拜,可见今生有些事,是断不能了悟,只唯舍去的了。

哪里有什么浩荡的情意人心,活着,不过是日日地为难吧。

喝一回酒,流一回泪,然后杯尽,风干。

旧时的话,终不必再提,那样春风温煦,软系心怀的体贴,已随沧海作古,绝难找回。细心的友人来看我,言语往来间,总以为是他招惹我的不悦。我叹他多情,也笑他糊涂,这世上能叫人伤怀的,难道不正是那些能给欢欣的人吗?他若真惹了我,亦不过一时,一事,转眼也就好了,哪像似君故人,万般都入心骨,这爱恨悲喜于我,哪一样不管个几年。人生有因,自处不许,既有人“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也便有人痴痴傻傻,整日念一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当年意思,今日尚昧,说到我,这么多年过去,仍不过是个不禅不情,无知无慧,能说清别人,却说不清自己的傻子罢了。

六月的山中,潮湿,多雨,昨日换下的衫子清水洗过,今便用竹枝挑起来晾于栏杆。山风很硬,从深远的幽谷吹来,刮得衫子呼啦作响,借着油绿的草木一看,亮白耀眼,飘荡似帘招。稍后,到屋里取了茶,回来坐于廊下,便静静地望着远山发呆。青山的青,深沉,凝碧,团团若绿球的松树,层层叠叠地铺着,入眼舒适,满目皆润。今早宿雨已歇,尚未放睛,但见湿翠的山上,又飘起几处白色的雨烟。世人多知卢纶的“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为塞下名曲,但他的表兄司空曙,亦有“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而同播诗名。人在异乡漂泊,倒也罢了,生了白发,倒也罢了,可一旦回到故乡,见到故乡的青山还是原来的样子,又有几个能忍住不哭。青山啊,青山,今日当面相看,我或无动于衷,谁知将来归去,是否也会有一场司空之悲。

犹记那年夏日,君也曾雪衣绿水,独对青山,那一剪温润的短发,那一抹清姝的眉目,不知是山水因你入画,还是借你而成如画山水。六月的雨云近青,方见得远山隐隐成黛,风吹草伸,水映亭树,只借你轻抬慧眼,便知那白鸟惊飞的深处,一定沉睡着梦中的草木故里。你是诗书养成的女子,却也有杏雪耕烟的质朴,你可以小心地低眉喝一口茶,也可以大胆地用纤指敲着一行极为不通的词话。谢谢世间一切的可爱,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喜欢,不怕追问,无需说谎,除非到了情薄缘尽,便纵然一生相伴,也照样心神明快,清风沐衣。若说有恨,也只恨这里面包括你,却不能一直有你,恨只恨,当初入骨的蜜,都变成了余生解不掉的毒。

知道么?青山上流白的雨烟,并不是雨的烟,而是烈日晒过的青山,才在雨后蒸腾出的炽热。

君,从此你的世界,只剩下青山满目,而我通过你的眼神去看,却只见青山,不见雨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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