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丨东晋门阀政治04六大门阀：什么家族可以被称为门阀？

这一讲我们继续来讲田余庆先生《东晋门阀政治》这本书。我们来看看，东晋门阀政治到底有多少门阀？

其实，《东晋政治门阀》这本书细究起来涉及的士族门阀总共有六家，那这六家分别是谁？第一个就是我们之前讲的琅琊王氏；第二个就是颍川庾氏，我们前面也提到过，他们盘踞在现在的南昌地区；第三个是谯郡桓氏，是唯一一个实现权臣篡位的门阀，桓氏出现了很多非常有名的人物，比如领导北伐的桓温，以及篡夺了晋朝皇权的桓玄；第四个大门阀是陈郡谢氏，“旧时王谢堂前燕”这句诗里的“谢”，指的就是他们家。这里面就有我们非常熟悉的，淝水之战的谢安、谢石、谢玄，还有南朝著名诗人谢灵运，都来自他们家。第五个大门阀是来自于今天山西太原的王氏；还有第六个门阀，相对比较特殊，是低等士族郗鉴。

那么这六大门阀可以说相伴东晋王朝始终。同时，这几个世家大族所展现的政治特点和政治形态，也见证了门阀士族在整个东晋政治局势里面的荣辱兴衰。

门阀士族的关键

刚才我们讲了东晋有六大门阀，那么到底什么样的家族可以称之为门阀呢？细究起来，门阀士族形成有四个关键的要素。

第一个就是学问。前面我们也讲过，在汉代，一个地方上的豪族，能够登上政治舞台进入中枢朝廷，核心是因为东汉以后的选官制度发生了一个转变，也就是以儒学学问作为主要的标准，大家族因此也都很重视家学的培养。而儒学的学风在三国时期又有了一个重要的变化，那就是玄学的兴起，儒士们纷纷转为清谈。

为什么会发生从儒学到玄学的转向呢？背后的原因就是汉代儒家的治国理想被现实政治的暴力彻底打碎。在三国乱世的时候，尽管儒家学问仍在强调如何去经世纬业，但是在乱世之中，个人的命运往往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使是身居高位名家大儒，依然要小心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中随时丢掉身家性命。既然现实政治中儒学无法克服武装实力的恣意妄为，而有学问的儒士往往就选择用更空玄的、更隐逸的方式来避世，来超脱。

所以汉末以后和儒学并行的老庄之学，开始逐渐地和传统的儒家思想产生了结合。这种空玄隐逸、崇尚清谈的玄学风尚，到了两晋时期达到了高潮。最为典型的就是我们很熟悉的，魏晋末期的竹林七贤，尽管他们也会参与到实际政治之中，但是更多的人还是以疏离政治著称。总之，竹林七贤代表了当时的一种风尚，就是士族必须要有一个有品的学问，但现实政治又如此的杂乱、纷乱不堪，那也就意味着你跟现实政治越近，你的品位就越低。所以玄学的一大特点就是离政治越远，品位越高。

由此就产生了一个基本的矛盾，要想成为士家大族，你得首先学会清谈的那一套。但同时你在魏晋之际这样一个混乱的局势之下，你要想有稳定的政治权利，你又必须和政治本身发生非常紧密的联系。

这就是东晋门阀政治一个非常典型的矛盾状态，也蕴含了门阀政治最终衰落的一个基因。比较典型的像颍川庾氏，在东晋扮演了一个地方豪强的角色，也是平衡建康朝廷和王敦王导兄弟之间很重要的一支政治力量。但在当时庾氏家族的先祖其实并不以请谈著称，《晋书》中记载，先祖庾峻在别人都在学老庄的时候，庾峻潜心儒典，精心于入世之学。但是到了庾峻的孩子庾敳，受到了当时学风的影响，转而以自诩为老庄之徒。

同样像陈郡谢氏，谢安的祖上能够跻身到一流的世家大组里面，也是因为谢鲲由儒入玄取得了名士地位。实际上陈郡谢氏从曹魏向司马氏转变过程中，一直以擅长儒典，并且精于现实治理著称。谢鲲的祖父谢缵，他是曹魏的五品典农中郎将，专门负责屯田的。所以我们就能看出来，其实谢氏的祖上是非常擅长现实事务处理的，但是到了谢鲲这一代，他在学风上同样的和颍川庾氏一样，从入世的儒家开始向老庄转变。

所以由此可见东晋氏族门阀的第一大特征，就是门阀不是哪个大家族随便能当的，一定是要一个有品位的学问才能跻身于第一流的政治里面。

那么再来看门阀政治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这些跻身于一流的世家大族，依然需要拥有维持东晋朝廷安全的地方军事武装力量。而这一点又和当时南北对峙的局势有着密切的关系，就是晋朝王室南迁到了建康之后，北方的中原地区陷入了比较长时段的政治紊乱，各胡族政权之间交相征伐，同时又向南侵，所以整个东晋王朝的军事压力非常大。那么一个门阀士族能够在朝廷中取得相应的政治地位，除了要有学问声望之外，他一定要在地方上拥有重要的武装力量作为他的政治实力的基础。比如开创了门阀政治局面的琅琊王氏就是如此，王导居于朝廷中枢，坐镇指挥，而他的弟弟王敦就在长江上游荆州地区领有重要的武装力量。这样一来，一方面他能对下游的建康朝廷产生某种制约，同时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荆州地区又是抵御北方胡族南下的一个很重要的地理节点。同样，其他几家大族也都是有着自己武装力量的根底。

那么除了门阀士族拥有的武装力量以外，另一个很重要的武装力量，就是我们在前面反复讲的，南下的流民武装。他们大量聚集在建康的下游京口，就是现在的镇江地区。在流民武装里面逐渐形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领导人就是郗鉴。虽然郗鉴自己是一个低等士族，但是由于有着流民武装强有力的支持，他依然入主中枢，使得郗氏家族在建康有长时间的影响力，所以郗氏家族也就成为东晋一个很重要也很特殊的大族。

后来同样在荆州地区有着比较强军事力量的谯郡桓氏，他们家出了东晋最著名的权臣桓温，而桓温比王敦更进一步的就是他不但成功地凭借自己在荆州的军事力量威胁了建康朝廷，甚至入主中枢，实现了对东晋皇帝的任意废立。

而另一方面，京口地区的流民武装同样后继有人。谢氏家族能够在崭露头角之后，赢得淝水之战，抵御住前秦苻坚的南侵，主要依靠的就是他们在京口地区建立的北府兵。

由此可见，一个家族想要在东晋朝廷里面真正的立足，变成一个有影响力的门阀士族，他一定要在地方上拥有自己足够的武装力量，作为他在朝中政治实力的基础。

士族的内在矛盾

刚才我们也提到，士族天然就有内在的一个矛盾，就是他们崇尚超凡脱俗的品味和现实政治之间有着非常强大的张力。这也就意味着，假如一个士族彻底沉沦于他所崇尚的那些玄学，放弃了对于现实政治实力的掌握，那么这个家族必然会面临衰落。即使在品位上还是一个高等级的人物，但是这个家族就无法在东晋的朝局中拥有重要的政治力量。

比如说琅琊王氏，在王敦、王导之后，依然是东晋朝廷的第一流的士族，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这个家族放弃了军事力量的掌控，很快地就在东晋政局中衰落下去。到了永和年间，我们知道这个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依然是当时第一流的士人，有着极高的书法造诣，又肩负着很重要的政治职务。但是此时的王羲之、王献之并不能够像同一时期的谢氏家族那样，掌握一支武装力量，成为朝廷很重要的力量核心。所以这时候的琅琊王氏就显得特别清高，但是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

同样的还有陈郡谢氏，在谢安、谢玄之后也很快的进入到了玄谈的阶段。比如我们知道的南朝诗人谢灵运，在学问和文艺上取得了很高超的成就，但是这个家族也放弃了这个对于武装力量的掌握，所以很快也就衰落下去了。

好，要想成为有影响力的士族，学问品格和武装力量是缺一不可的。除了这两个必要条件，还有最后一点也很重要，就是门阀政治它一定是以家庭家族为单位的集体性力量，所以就要求这个家族得有比较强的生育力。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比如太原王氏，他们没有什么事功，甚至不曾直接在地方上领有特别强的武装力量。

但是，太原王氏家族和司马家形成了非常紧密的关系，太原王氏家族两个不同的分支，分别都有女性嫁入到了司马家，一支是王蕴的女儿王法慧嫁给孝武帝为后，一支是王国宝的女儿嫁给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妃。孝武帝一朝皇帝与司马道子在朝堂相对，后党、妃党背后是太原王氏两支不同宗亲，太原王氏也就成为了东晋晚年政局中的重要人物，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一个家族人丁足够兴旺，甚至是女性兴旺就有可能控制皇权，操纵政柄。

在东晋后期，即使士族门阀力量衰弱，皇权重新振兴，太原王氏依然可以依靠姻亲这样一个亲属关系的力量，在司马家的政治势力之间去斡旋。

好，我们总结一下这一讲的内容。纵观东晋一百余年的朝局，先后有六个大家族崛起，最核心的是一个家族要想成为政治门阀，第一要有政治能力，这个能力就体现在对地方武装的控制上，但是政治能力要想转化成朝廷的政治行为，还要被玄学清谈的评价体系所承认，进而才可以进入到中枢。而进入到中枢政治之后，这个士族也不能因为玄谈而彻底放弃对现实武装力量的掌握。同时作为一个家族，也需要保证自己的人丁兴旺，如此才能形成一个稳定的门阀政治。

我们讲述的这三个条件缺少一个，都不会有东晋百年的门阀政治局面。反之，如果当中任何一个条件发生变化，也势必会导致门阀政治的相应变化。门阀政治从皇权政治而来，最终又被南朝皇权所代替，这种暂时的、过渡性的政治状态，是皇权与士族的某种平衡，所以田余庆先生才会在书中把门阀政治称为皇权政治的变态。

好，我们这一讲先到这里，下一讲我们来看看门阀政治的军事问题。下一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