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看过这么“疯”的电影了。
深夜,一个男人,蹲在坟堆前。
点香、烧纸、摇铃铛,嘴里念念有词。
显然,是在给死人做法事。
突然,坟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
这吓人的情节,不是出自老牌的僵尸片。
而是来自杜琪峰监制,郑保瑞导演,林家栋主演的最新港片《命案》。
熟悉港片的观众,看到这几个名字,应该就知道这片不简单。
林家栋,可能是最被低估的影帝。
郑保瑞,执导的上一部作品《智齿》,同样无缘内地上映。
但横扫香港金像奖,还帮助新人刘雅瑟夺得影后。
杜琪峰,更是香港电影的门面。
他创立的电影制作公司银河映像,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出品了《神探》《枪火》《黑社会》《暗花》《PTU》《柔道龙虎榜》等一系列风格独特、个性鲜明的港片。
这些片子,情节上很多都血腥、暴力。
影像风格上,也具有B级片的特质。
但其思想内核,往往具有严肃的哲学意味。
比如说,最经典的主题是:
是相信“宿命论”,还是“自由意志”?
这部《命案》,作为今年唯一入围柏林影展的港片。
其核心议题同样是:
个人的命运,究竟是由“宿命”决定的?
还是凭借“自由意志”,可以改变的?
开头那段戏,正是林家栋饰演的命理大师,帮一个妓女改命。
他算出来,妓女美美,今晚有杀身之祸。
于是,让她装死,躺在坟地里,试图骗过“老天”,躲过一劫。
但由于太闷,美美忍不住起身。
天宫又不作美,下起了暴雨,符纸也被淋湿。
“假死改命”的法事没做成。
美美大骂大师是疯子,气哄哄地打车回家。
等她回到家中,却发现身后尾随着一个陌生男人。
原来,他是专杀妓女的变态杀手。
恰逢大雨,他手拿报纸遮雨。
放下时,发现手掌上,印着一则“招嫖广告”——
正是美美的名字和住址。
变态杀手觉得这是“命运”的暗示:
老天让我去杀了这个女人。
接着,美美被残忍地捆绑、虐待、杀害。
似乎,真如电影海报所写: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也让观众知道:大师算命,果然有一手。
但到这里,都还只是故事的前戏。
接下来电影才进入正题,那就是人与命运的抗争。
本片的另一位男主角,送外卖的少东。
机缘巧合之下,目睹了凶案现场。
他不仅没有丝毫恐惧,看到惨死的妓女,地上的血泊,还露出兴奋的表情。
两只脚踩在血泊里,像孩子踩在水坑里一样,高兴地蹦跳了起来。
这模样,比杀人凶手还变态。
随后赶到的大师,看到了少东的异样。
快速算了一卦,得出他从小就生性残暴,喜好杀戮,四年前还因此坐过牢。
少东惊讶——大师说的,全都命中。
更可怕的是,大师还算出:
少东将来会因为杀人,面临牢狱之灾。
于是,为了避免有人被杀,他主动申请,帮少东改命。
巧合的是,负责这起命案的警察,也正是四年前,抓少东坐牢的那位。
他当时看到少东在街上,残忍地杀死一只流浪猫。
亲手把他抓捕,送进了监狱。
如今他又看到少东在凶案现场,目露凶相。
便断定他是心理变态,缺少正常人的同理心,将来一定会杀人。
所以时刻盯紧少东,一心要抓他进监狱。
就这样,三个人的命运,因为一出命案纠缠到了一起。
特别的是,电影虽然讲的是个人的命运,但三个主角却都没有名字。
只有身份的代称:少东、大师、警察。
这是导演留下的线索,暗示这三个人,指向的不是某个具体的原型,而是一种“符号化的角色”。
他们分别指向的是某一种类型的人,或一个人身上不同的人格特质。
少东指向的,是欲望。
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暴力、嗜血、毁灭,同时自毁的原始欲望。
这种倾向,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只是在少东身上,被放大到了极致。
大师,指向的是同理心。
他没有任何义务帮助美美和少东,但因为强烈的共情能力和同理心,他决定帮他们改命。
警察,指向的是理性。
他不相信心理变态通过治疗,可以变好。
也不相信大师说的,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只相信杀人就要偿命的绝对真理。
欲望、同理心和理性。
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着每个人身上的不同人格特质。
电影就像一个推演沙盘,带我们去看:
三个特质的增减、拉扯,将会如何左右我们的命运。
对少东和大师来说,他们都有一个具体的反抗对象,那就是安排他们命运的“天”。
对少东来说,是“天”让他天生没有同理心,生下来就想杀人。
对大师来说,他也有要反抗的命运。
是“天”让他的父母都是精神病人,让他变疯的概率是别人的几十倍。
他这一生,都在担心自己会发疯。
以至于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友之后,却因为害怕自己会发疯,拖累女友,而离开了她。
但最终,伤心欲绝的女友自杀身亡,成为大师永远的痛。
所以,他无法看着别人悲惨的命运而置之不顾,执意要帮别人改命。
这是他帮助少东的强烈动力。
除了他们三个,电影里,还有隐身的第四位主角,那就是“天”。
在《命案》中,“天”不是那种置身事外、不言不语的“超然存在”。
“天”是严格执行“命运”的强大外力,不允许有人违背它的意志。
大师要帮美美改命,天就突降大雨,淋湿了他的符咒。
大师要帮少东改命,放生小鸟,积累福报。
小鸟就被“天打雷劈”,全都死绝。
“天”是与少东、大师对抗的具体对象。
但对于绝对理性的警察来说,他不管什么天不天的。
他只相信自己相信的,那就是少东是心理变态,一定要抓他坐牢。
这就形成了一个死结:
少东想逃避牢狱之灾,警察却执意要抓少东坐牢。
于是,警察成了少东最大的敌人。
这似乎又要变成一种“自我预言”式的悲剧:
少东最终的命运,便是杀死警察,被抓去坐牢。
如果剧情照这么发展,那便仍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宿命论”。
这样的悲观论调,我们在《意外》《大只佬》中都已经看过。
但在《命案》中,最大的变量,是林家栋饰演的大师,是他打破了命运的循环。
在帮助少东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和少东的命运其实是捆绑在一起的:
违背“天命”,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如果帮助少东,他自己就非常有可能会发疯。
正如他在自己布下的八卦阵中看到的。
如果帮助少东,那么那些“庇佑”他不发疯的花朵,就会凋零。
但当他看到,花朵凋零之后,作为果子的葫芦才会长出来。
他终于顿悟了:
花必须凋零,才能长出果来。
他就像花,而少东是那果。
他必须发疯,才能帮少东改命。
这是“天”给他的威胁,让他“少管闲事”,顾好自己的生活。
但拥有强大同理心的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那就是宁愿走向发疯的命运,也要对抗那不公的“天命”。
最后,大师真的发疯,打晕警察,把他抓到天台。
尾随而来的少东,有机会一刀杀了警察,满足自己嗜血的欲望。
但当他听到大师,最后真的疯了,狂呼:
“我没输,我是花,是我选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少东也终于醒悟,他也是有选择的:
他无法反抗自己嗜血的“天性”。
但他把刀深深地划向自己的额头。
用自己的流血,替代了杀人。
他也发疯般地喊着:
“我最讨厌被困住,我不要被命运困住。”
然后,对着天,沿着伤口,用力“撕”开自己的脸。
仿佛要救出那个被命运困住的灵魂。
这一段戏,是整部片子最疯狂的部分。
也让我想起了关于香港电影的那句评价:
尽皆过火,尽是癫狂。
或许我们应该感谢,香港电影仍然保留了这一丝的空间。
让我们可以看到,在充斥着神鬼、迷信、血腥、暴力、痴狂的情节和视觉风格之外。
导演,其实是要把人置身于一种极端的环境之中,去逼问出关于人性,关于命运,最终极的答案。
那就是:
当“天”跟你说,这就是你的命,你认不认输?
为了反抗命运,你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是什么?
在电影中,我们看到,少东和大师,同样都相信:
没有什么不可违抗的天命。
当天道不公,他们宁愿选择发疯,他们宁愿划破额头,他们宁愿撕烂自己的脸。
这就是他们两人给出的答案。
也是导演和主创透过电影,给出的关于命运,关于时代,他们的态度。
这样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反抗与自我牺牲精神,让我想起了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所写的那段话:
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电影最后,花了很多时间,拍一只水洼里奋力攀爬的蚂蚁。
他努力爬出水坑,但一点风吹,一点雨滴,就能让它前功尽弃。
作为大时代中的小人物,我们每个人也都如蝼蚁一般渺小。
不仅无法决定风往哪个方向吹,雨往哪个方向打。
而且,一点来自时代的风吹雨淋,就足以让我们遍体鳞伤。
但这不代表,我们必须顺从。我们同样可以选择,做那只顽强的蚂蚁。
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要决定自己前进的方向。
我们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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