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 平凉劫盟（下）

通俗西藏史（二百零五）——平凉劫盟（下）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讲到，唐朝吞下了尚结赞抛出的诱饵，开始积极准备会盟事宜，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尚结赞的诱饵里，还包含着一条反间计。

他的目的是搞掉唐朝最能打的三个将领，李晟、马燧和浑瑊。

首先倒霉的是李晟，他被卷进了政治斗争，丢了军职，成了位高无权的太尉。

当双方约定在平凉举行会盟后，连环计的第二步开始发动。

贞元三年（787年）五月十九日，参加会盟的人员都已到齐，按照约定尚结赞与浑瑊各带甲士三千人列于盟坛东西，着常服者随从四百人至坛下列队。

会盟开始前，吐蕃方面又提出各派游骑数十名，在对方后方巡视，监察对方的行动。浑瑊毫无戒备，答应了尚结赞的要求。

他做梦也没想到，尚结赞早就盟坛西侧埋伏了上万精锐。负责监察的吐蕃游骑在唐朝防区，如入无人之境；唐朝游骑进入吐蕃防区，则悉数被擒。

随后，尚结赞又让浑瑊等将领脱去铁甲，换上会盟礼服。当唐朝使节在大帐内换礼服的时候，就听见三通鼓响，吐蕃精骑呼啸而至，杀都监宋奉朝于帐中，副使崔汉衡被俘。

浑瑊不愧久经沙场，嗅觉远比文官灵敏的多，他见势不妙，抓过一匹没有马鞍的战马，跳上马背，向唐军营帐逃去。

吐蕃骑兵在后穷追不舍，箭矢如雨，居然没伤到他一根汗毛。

浑瑊驰马跑到自己的营帐，营帐中早已空无一人，又奔到骆元光的营中，所幸骆元光早有准备，营帐守备森严，吐蕃骑兵见状悻悻而去。

可是随行的唐兵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被吐蕃军队杀的四散奔逃，被杀者数以百计，生擒的有一千余人。

尚结赞见到被俘的崔汉衡等人，非常遗憾地说：“我治办了一副黄金的枷锁，准备用在浑瑊身上，把他献给赞普。你们看我是不是很讲究啊，现在他跑了，就抓住了你们这帮货，实在有点惆怅！”

但他眼珠一转，心中忽生一计，废柴也有废柴的用处啊。

他满面春风的对马燧的侄子马弇说：“我们吐蕃人把马匹视为性命，去年在河曲时，春草未生，马都饿得抬不起脚来。那时候如果马侍中渡黄河进攻，我们必会全军覆没了！我们能求和成功，全赖马侍中出力斡旋。马侍中是我军的恩人啊，那能扣留他的子侄呢！”

说完以后，命人把马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的将领马宁都放了，而崔汉衡等人则被囚禁在河州、廓州和鄯州。

这就是尚结赞连环计的第二步，借唐朝的刀干掉马燧。

尚结赞放了宦官俱文珍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德宗听到他说的这番话，给马燧栽栽赃。

这个俱文珍在唐朝历史上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不过平凉劫盟之时，他还没混得特别出彩。他开始崛起的时候在贞元末年，掌握了军权以后。等唐德宗挂了，唐顺宗李诵继位。

李诵在做太子时，就很讨厌宦官，积极网罗人才准备实施改革。

等他当上了皇帝，马上推行永贞革新，打击宦官、罢除宫市、抑制藩镇。永贞革新中最得力的大臣分别是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因此这个革新集团，也被称为“二王刘柳”。

只可惜，唐顺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干了25年的太子，眼瞅着要接班了，结果中风连话都说不了。

贞元二十年（804年）九月，李诵中风，三个多月后德宗就挂了。

顺宗这种身体状态，又在推行打击宦官的政策，不遭遇反弹是不可能的。

永贞元年（805年）八月，俱文珍联合反对革新的大臣和其他宦官，写好了诏书逼顺宗禅让给太子李纯，是为唐宪宗。

然后在他的包办下，王伾、王叔文被贬而死，其余八人也被贬到边远地方做了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其中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他一生气写了需要全篇背诵的《小石潭记》。刘禹锡也被撵到朗州（湖南常德）做了司马，不过他心比较大，被贬好像也不咋影响心情。在朗州他挥笔写下了“沉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最能体现刘禹锡性格的是他在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写的《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要知道，这个神气活现的样子，可是刘禹锡第二次被贬后，重回到长安时写的。

唐宪宗元和十年，被贬十年的刘禹锡奉诏回京，然后还不老实，写诗讽刺权臣，又被人一脚踢到了播州（贵州遵义）。也是在这一年，也是被贬的白居易，写下了千古名篇《琵琶行》。

有时候你得承认，被贬也是个好事儿，留下了很多名作。

人活着，就是活一口气。

气没散，在哪儿都是故乡；（吾心安处是吾乡）

气散了，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

787年闰5月 唐吐平凉川会盟

尚结赞这边都已经开杀了，唐朝这边还等好消息呢。

五月十九日上朝的时候，德宗欣慰的对群臣说：“今日与吐蕃和好，真是社稷之福呀”。

旁边的马燧，也洋洋得意的拍马屁：“是呀，圣上英明”。

这时兵部侍郎柳浑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对德宗说：“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

李晟也附和道：“诚如浑言”。

看着这俩不开眼的，德宗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当众训斥李晟：“柳浑是个书生，不懂边关大计，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结果傍晚时分，韩游瑰打脸的表奏送到了长安，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

德宗当时就懵了，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他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痛骂马燧。

人家李晟早就说吐蕃不可信，就你小子出来撺掇和吐蕃会盟。尚结赞抓了你侄子，毫发未损的放了回来，其他几十官员咋没放回来？

你说，你是不是和吐蕃有啥勾结？！

一顿狂喷，把马燧骂得目瞪口呆。

这件事要是换个别人，不死也得把层皮。

所幸马燧一生东挡西杀，功劳极多，德宗就是想找个替罪羊，给自己下台阶。只夺了他的兵权，封司徒、北平郡王，在长安养了起来。

尚结赞在用连环计之前，曾对手下说过：“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去三人，则唐可图也。”

现在李晟、马燧被夺了兵权，浑瑊差点被擒，尚结赞的计谋也算成功了三分之二。

我之前曾经说过，平凉劫盟是一个转折点性的历史事件，彻底逆转了德宗时期的唐蕃关系。如果从唐蕃关系的角度上给唐德宗李适的政治生涯分段，平凉劫盟前的建中、兴元年间是一段，平凉劫盟之后贞元年间是泾渭分明的另一段。

在前一段里李适主导一种亲近吐蕃对抗回纥的政策，想尽一切办法在吐蕃这棵树上吊死，恢复了边境线上的和平、实现了清水会盟的划界。但在尚结赞赤裸裸的打脸之后，唐朝的政策出现了180°的逆转，之后十年，德宗执行了三不政策“不接国书、不见使臣、不谈合盟”。这是唐蕃历史上罕见的一段断开交往的时期，可见德宗心中的怨念之深。

为了对付吐蕃，唐朝开启了“西联大食、北和回纥、南结南诏”的“困蕃之策”。

主导这条困蕃之策的，就是唐朝最顶尖的战略家——李泌。

平凉劫盟的惨状给了李适重重一击，让他成了唐朝内部的笑柄，气急败坏的李适，夺了马燧的兵权，另一个鼓吹合盟的重臣，宰相张延赏也称病在家，不问朝政。

德宗随即任命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他成为宰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力保马燧、李晟不再遭受打击。

五月二十一日，李泌与李晟、马燧、柳浑一起觐见皇帝。

德宗对他说：“你以前就有机会做宰相，但都因为各种原因都错过了。现在朕起用了你，打算跟你有个约定，你千万不要报复仇人。对有恩于你的人，朕自当替你报偿。”

李泌趁机跟李适说：“我平素遵奉道教，是不与人们结仇的。李辅国、元载都曾经加害于我，如今他们自行倒台了。我平时交好的和对我有恩惠的人，有的飞黄腾达了了，有的已经没落了，我对他们没什么可报答的。”

紧接着他说：“我倒是想和陛下有个约定，不知可否？

我希望陛下不要加害功臣，李晟、马燧功勋累累，现在有人说他们的坏话，陛下圣明睿智，自然不会听信谣言。但今天我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讲这些话，是希望他们不要自起疑心。

万一要是陛下加害，那么禁军的将士，方镇的统帅，都会心中不安，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变乱就要再次发生！

现在李晟、马燧已经足够富贵了，如果陛下能保证他们的官爵，那他们就能成为朝政的稳定器。所以希望陛下不要因他们功劳太大而猜忌，他们也不不会因职位太高而生疑心。如此一来，天下遂安！”

德宗惭愧的说：“卿所言实为国家之大计。朕当书绅，二大臣亦当共保之”。李晟和马燧都站了起来，哭着表示感谢。

李适确实没失言，即便在贞元五年（789年）李泌病逝后，他依旧厚待李晟、马燧。

贞元五年九月，李晟和马燧图绘凌烟阁，列于开国元勋之后。

贞元九年（793年）十月，德宗再度召见马燧，因马燧常年在外征战患有足疾，德宗特地允许不拜就座。

当时李晟刚去世，德宗哽咽着对马燧说：“从前你和李晟一起来，现在只见到你了，不免觉得难过。”

马燧伏地痛哭，退出时因腿脚不便倒在地上，德宗亲自扶起，送到台阶边。

有个时间我们需要注意一下，贞元三年五月李泌拜相，贞元五年三月便因病去世。也就是说，他在相位上只坐了不到两年。但是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泌构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统一战线，为唐朝续命几十年。

李泌当上宰相后，马上就要面对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就是陇山唐军的吃饭问题。吃不上饭的军队随时都会变成炸弹，这点李适很清楚，毕竟泾师之变也就才过去五年。

李适为这事儿愁得坐卧不宁，问计于李泌。

李泌说道：“今年秋防征发了十七万人戍于京西，每年吃粟二百万斛，折钱三百余万缗。现在国家连年遭受饥荒，经费不足，即使有钱，亦无粮可买啊。”

李适急得直跺脚，连连说：“这便如何是好？能削减陇山的士兵吗？可吐蕃兵力强大，如果一旦进攻，又如何是好？！”

李泌接着说：“臣有一策，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但此事非常紧急，必须马上做，再过十天就来不及了”。

李适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李泌不慌不忙的说：“现在吐蕃居原州、兰州之间，以牛运粮，粮尽而牛无所用。请陛下让人将府库中陈年的丝绢拿出来，染上五色斑斓的颜色。这种颜色艳丽的绢很受吐蕃人的喜爱，我们通过党项人的手，卖给吐蕃人。用彩绢换他们的牛，三匹绢换一头牛，十八万匹绢，可以换来六万多头牛。然后再命冶炼场铸造农用器具，买进麦种，赐给边疆军镇，募集士兵让他们耕种荒田，与其约定明年麦子成熟后加倍偿还所用的种子。至于剩下的粮食，按当时的粮价加五分之一，由官府收买。

来年春天种庄稼还用这种办法。关中土地肥沃，荒废已久，初种必然会有丰厚的收获，戍卒从中得到好处，耕种的人们便会逐渐多起来了。边疆地区的居民极为稀少，将士们每月吃官府供应的粮食，他们所收获的谷子、麦子无处去卖，粮食的价钱必然就贱了。所以，名义上是官府加价收买，实际上却比今年粮食的价钱低得多。”

德宗马上拍板，“这是个好办法，就按你说的办！”

李泌接着说：“这样的话，边镇戍卒因田致富，必安于其土，不再思归。

按旧制，戍卒三年轮换一次，到三年将满时，凡有愿意留下来的人，将他们所开垦的田地作为永业田。他们的家人愿意前来，原籍所在官府沿途提供食品，鼓励他们来。用不了几次轮番替代，戍守边地的士兵便成了边疆的本地人，这就可以让关中从困苦穷乏变为富庶强盛了。”

德宗听后非常高兴地说：“果真如此，天下就不会再有变故了。”

李泌摇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有一计能不用兵打仗，而使吐蕃自困。”

德宗马上说道：“有此妙计，快说出来听听！”

可李泌却说：“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来。等前面那条计策有了效果，然后才可计议此事。”

这条一石三鸟之计推行后，戍卒应招屯田者占了大半，士卒之心皆安，关中军势稍振。

有了这条计策的基础，李泌接下来将李适的观念硬拧过来，配合实施他的困蕃大战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