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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道德——没走到底也没关系
娜姐：
见字如面。
三年前，第一次读到你的文章。那时，我因先天性子宫发育不良，接到医生“因子宫先天缺陷，怀孕概率低”的诊断书。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也因为婆家人说三道四的嫌恶，我处于人生低谷，想不通上天缘何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剥夺我当母亲的权利。此后多天，我阅读你的文章，看到很多人都在和自己的残缺苦苦搏斗，在体恤他人中边积极治疗，边接纳自己。我和丈夫商量，如果今生真的无法生育，我们就抱养一个孩子，或者守着彼此到老。他表示同意。
我和丈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虽然他父母曾竭力反对我们结婚，但我们坚持走到一起。我们俩都来自小镇，都在大学毕业后到南方这座二线城市打拼，虽然暂无房车，但心想只要踏实努力，也能过上岁月静好的生活。不料上天再次和我们开了玩笑。
2017年冬天，他自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腿疼得难以忍受。后去就医，医生觉得不是摔伤这么简单，怀疑是骨癌。他父母非要把他接回老家找偏方治疗。我先后三次回去找他，希望他能接受正规治疗，都被他父母骂哭。他父母觉得我偏信医生，诅咒他患癌。他大概也惧怕自己真的患癌，所以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一味相信父母，生生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2018年春末，按偏方治疗小半年后，心存侥幸的他再次疼痛难忍，到大医院被确诊骨癌，且癌细胞已转移至淋巴。为保命，他只能选择截肢。为了他的后续治疗，我向亲朋筹集15万元，还为他众筹10万元。他住院化疗期间，我边上班边为他跑各种报销和保险。他曾流着泪对我说，不该听信父母的话，耽误早期治疗，不然也不会给我惹这么多麻烦。我说，我们是夫妻，遇到问题原本就该一起承担。但他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即便做了截肢手术，癌细胞还一直扩散。医生说情况不乐观。每当我下班去照顾他，看见同病房里又多了一张惨白的空床，内心就特别害怕，生怕下一个就是他。
这一年多，他的病也差不多花光了我们俩上班攒的钱、父母救济的钱，还有各种渠道筹集的钱。我这边的所有亲朋都劝我离开他，毕竟我们没有孩子。但我不忍丢下他不管。尽管他父母至今都和我有积怨，他有时候也是个“妈宝男”，但我看着病床上疼痛难忍又日益消瘦的他真的好心痛。自从他患病，我的体重也从120斤瘦到了102斤，常常浑身湿透从夜梦中惊醒。昨天来医院探望的同学告诉我要做最坏的打算。所有人都劝我放手，但我想撑下去，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我不想让他最后的日子在冰冷的医院里，我想辞职陪他回到我们的小家。
娜姐，这一路很不容易，超过我之前29年经历过的所有困难。有时候，我也觉得就要走不下去，但还是在哭过后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
我这么做对吗？
看完你的来信，不禁双眼湿润，为你们的苦难和陪伴，也为你的善良和坚守。
回答问题前，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大概是7年前，我刚开始做情感栏目时，有个女人给我来信，谈到她年轻时的一段恋情。她和他都来自农村，都是家里的老大，都是初中辍学后出来打工，都把亲人和家庭看得很重。相同的出身和经历，让他们相遇相爱了。不幸的是，相恋4年的他们准备谈婚论嫁时，男孩子在送货时出了车祸，失去两条腿成为残疾人。她爱他，同情他，不忍心丢下他，非要嫁给他，但男孩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愿见她。她去找他，他不理她。她给他钱，他扔了出来。她再去看他，他说狠话骂她。当时，女孩无法理解男孩在遭遇车祸后缘何如此消极和悲观，以致性情大变。渐行渐远中，她选择放手，并在后来嫁给朴厚健全的丈夫，过上了相对轻松的生活。
10年后的某天，她和丈夫开车带着两个孩子出去郊游，在风景区的水果摊旁看见了那个拄着双拐、两鬓斑白的昔日男友。失去双腿的他，这些年一直靠卖水果在老家艰难过活，30多岁老得像50多岁的人。
那一刻，她别过头去泪流满面，也重新定义了爱情。当年他那么对她，不完全是极端自尊导致的性情大变，更大程度上是他不想拖累她，想让健全的她替他活出完整的人生。因为残疾又贫困的他比谁都清楚，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与其一起溺亡，不如放手让其中一个求生。
这个真实的故事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打动并提醒我：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评价所有无法患难与共的恋人。不离不弃的爱情，值得歌颂；但脆弱真实的人性，也值得尊重。
今天，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是想告诉你：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不管将来如何，你都不必背负沉重的道德枷锁。因为，余生很长，为了爱，你也要好好活着。
离开就是可耻的吗？
在正确而高尚的宣传语境里，夫妻双方如果一方遭遇意外，另一方就该选择留下来，不离不弃、倾尽所有、陪伴左右。
但如果那个妻子或丈夫几经努力，在身心俱疲中走投无路，为自保选择离开，那么她/他就是罪该万死的吗？
我认为不是的。因为爱情最美好的归宿应该是生，而不是死。所有打着爱情的旗号让人们走向绝路的行为，某种程度上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谋杀。就像你说的，这一年多亲朋见证了你的付出和牺牲，也心疼你的憔悴和透支。他们都劝你放手，这是因为他们自私冷漠吗？
不是。这是因为他们看见你的努力，所以他们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他们深爱你，所以他们不愿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裹挟你。
来信的你不计和公婆的宿怨，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守在丈夫身边。也因为你爱丈夫，不愿失去他，哪怕只有一线生的希望你都要为他试一试。家人爱你，他们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爱丈夫，你也在为他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你们的爱，都是为了活下去。只是，你对丈夫的不离不弃除了责任和良知，还有一种你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心理。
悲欢真能相通吗？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你因身体缺陷，很可能无法生育。这对一个渴望做妈妈的女孩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公婆脸色和流言蜚语，一定让你在深夜痛哭过很多次。尽管来信中你没有提及丈夫嫌弃你，但潜意识里你因为自身的缺憾，其实对丈夫怀着深深的内疚：无法满足他当爸爸的愿望，无法像别人那样过上一家三口或四口的圆满生活。
这种负罪感让你对丈夫既愧疚又感恩。他病倒后，你四处奔走，倾尽所有陪伴左右，有你身为妻子的爱，也有你千方百计弥补自身残缺的讨好。无法生育的你面对身患重病的他，就像看见另一个不得圆满的自己。你对他的爱里，也有对自己的怜悯；你对他的情里，也有对自己的安慰；你一定要陪他走到终点的倔强里，也有着对自己的补偿和治愈。
亲爱的姑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患病的丈夫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孤注一掷地接纳并治愈自己。
这一点也是你们的故事最打动我的地方。
牺牲才是深爱吗？
来信的你，选择坚持留下来，不管结局好坏都和丈夫一起承受，这让人尊敬又感动。但这背后，是尊敬无法囊括的辛酸和不易。
不管一年后丈夫是病情稳定活了下来，还是病情严重去了天国，你都应该明白：唯有你好好活着，才不枉这夫妻一场。

所以，我不赞同你辞掉工作去陪他的做法。这看似很感人，但其实不理智。因为你们的经济状况已经很糟糕，如果你放下工作，只会让生活雪上加霜。而且患病的丈夫对你也心怀亏欠，如果你放下一切照顾他，只会加重他的负罪感，让他在治疗中更不安。
你最好的做法是应该好好工作，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比以前更乐观地生活，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健康。这样，不管是他最终战胜了病魔，还是最终败给了命运，都会在欣慰中明白：你们的爱让你成了更好的自己。而你的坚韧也让他能放心离去。
努力工作，好好活着，还有一个意义：如果他真的离开，你也有底气和力气开始新的生活。
多少人在亲人或爱人遭遇意外后，终日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错把回忆和悲痛当作最深的爱。
其实，最深的爱是你活得好，活出质感和光彩，让无法拥有明天的那个人在天堂里为你鼓掌。
姑娘，这封长信的最后，很想和你分享这样一段话：残缺，让平凡的人们相爱；意外，让相爱的人们分开；分开，让长情的人们悲伤。
但是，亲爱的，你要记得，一直往前走。走过荆棘，走过泥泞，走过黑暗，走过伤痛，在某个不经意的黎明，你会遇见如山花般烂漫的自己。那一刻，你要好好享受那山间的风、那迷人的香、那舒展的美。因为，你不仅仅在为自己绽放，也在替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而活着。
加油！

爱情与道德——没走到底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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