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底,我回国拜访了武大哲学院刘乐恒、陈晓旭夫妇。陈老师问了我一个问题,“进化论解释力很强,但问题在于你满不满足”。那时我还不懂这个问题的含义,于是说:“满足,因为它可以圆融地解释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只是有一点,我很困惑,进化论的基本单位是群体,如果个体无意义,我思考的这一切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说进化论面前无个体?一个人如果莫名其妙突变得到了一个好的基因,结果运气不好,在性成熟之前被雷劈死了,一个好的东西,如果没有传播,那么也就不是一个好的东西了,因为存在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但如果你生了一千个孩子,你的孩子平均每个又生了五百个孩子,你的影响力指数级增加,进化里面就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同样,你有一个坏的基因,然后你死了,社会损失一个个体几乎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如果是传染病,一下死了一大批人,那么这件事在历史上便有其位置。
刘老师补充了一句,“哲学通常就是捅别的学说一刀,自己也受伤很重,看你能不能挺过来了”。之后的一年,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2018年底再见两位老师的时候,我说:“完了,我现在不满足了,如果去年你们没对我说那一番话,我可能还快乐地相信着进化论是解释一切的钥匙。”
回头想一想,为什么我会一步步走向进化论,我一直在寻找最有解释力的理论,读博之前知识庞杂毫无系统性,而进化论是一套自洽的体系,在后人的不断发展下,从宏观到微观,从理论到实验,逻辑自洽,事实自洽。它足够包容,能解释几乎所有生命。同时它又非常简单,不同的策略导致的生存和生育率不同,而生存和生育率则是成功的标准。这套结构优美的理论确实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但它不是全部。现在已经有学者质疑这种思维模式,只不过新的思想还未建立,进化理论是破不掉的。
可为什么我又不满足了呢?我反感个体无意义。而更深层次的是反感我的理性试图证明我自身无意义。科学注重的是整体,一只鸡如何如何并不能得出任何结论,要研究一群鸡是否都发生了某种行为偏移;一只鸡此刻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纵深下,一只鸡的一辈子都发生了什么。科学要剔除偶然,而人生却是处处充斥着偶然。我不必然要做一件事情,只因为周遭的人也做了,我不必然要做一件事情,只因为我之前如此这般做的。人做实验,采取的是上帝视角,而人活着,采取的是“我”视角。上帝视角下,如果我偏离了宏观统计学规律,那么我就无意义,“我”视角下,正因为我有个人意志,所以我有意义。
从科学出发去寻找我自己,这感觉就像为了寻找人生意义,从纷杂的海面潜入海底,而寻找人生意义,需要浮出水面,认真地审视自己。个体是否有意义需要经过复杂的论证,也是我今后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思考议题,不管最后结论如何,都不妨碍我现在选择相信个体有意义,相信我有意义,相信我此刻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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