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新/Zhou Jingxin
艺术家
近日，“笔墨塑金陵—南京山水写生作品展”在南京芥墨艺术馆展出，呈现了周京新、刘毅、梁雨、单鼎凯4位画家以南京山水园林为对象的写生作品。其中，周京新的22幅作品颇具实验意味，它是艺术家连续12天，面对愚园的同一处景，写生创作的一组作品。在开始这次写生时，周京新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考题，即当自己面对同一处景连续多日写生时，是否会出现不断重复的痕迹？所以，这场写生，不仅是与眼前的实景打擂台，更是与过去的自己在打擂台，为了不让过去的习性、经验、思维产生“重复”，他在12天里不断的探索、追寻、触及眼前之景的不可知的情境，于是，有了这22张表情各异、个性鲜明的作品：
实景中的树长得太茂密，从而让周京新有了自由发挥的可趁之机，索性任性地把树的枝干全部去掉，让它们长成抗日老电影《鸡毛信》里的消息树那样吧，重温一把儿时记忆；
消息树也不能重复画，今天又该怎么对付它？这记忆里还有爱看的武侠小说，周京新想着，要不索性把这些树的树干索性都舍了，让它们成为一朵朵飘在天空的“树云”，从而造一个武侠仙境出来，顺便还能回味一把黄老邪、全真七子的武侠传奇。
欸，这块石头下长的草特别好看！看着入神了，周京新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小虫子，画起了眼前仰望的这棵“参天大树”，这是视点的改变，也是审美经验的重塑。
快下雨了，正愁着怎么下笔的周京新，想起了雨天开车，因为常年不洗车，堆积着厚厚灰尘的玻璃，被雨刮器刷出的圆弧形，有了，今天就画一个“雨刮器”版的亭台。
整个写生过程里，周京新畅游于无极的自然之中，在宏大的宇宙时空，投入奇幻的观想，人与万物相联通、心与天地相感应，或许是理解周京新笔墨之境的一把钥匙。
【乙观】您之前也说过写生是打擂台嘛，但我觉得应该是两种打擂台，一种是和实景打擂台，还有一种是和自己打擂台。那和实景打擂台，它的难点在哪里？
【周京新】到了写生现场，首先第一个面对的就是“景”。很多年前，我就给自己确立了一个课题：选一个景一直画下去，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角度反复的画，看看是否会出现不断的重复自己的情况？所以这一次，我在南京的一处园林“愚园”，选择了一个有亭子、假山、流水的景，然后12天连续写生这个景。
为了避免惯性，我首先要求自己，每一次面对这个景，都要把眼睛擦亮，要好像哎呦，第一次见这个景，哪怕是强迫性的、假装的，都要找到新意。特别是到了中期或者后期，晚上我都会在入睡之前想很长时间，明天怎么办？因为那个景还是这个景，还要和它对话，怎么聊出不一样？我当时想的就是在想法上打乱自己的阵脚，不要去想以前怎么样，更不要去想我以前画园林的时候是怎么画，就让它有一个新的可能；所以，要在画法上打乱自己的阵脚，不要让自己以往的习惯，习惯的想法、习惯的画法一直延续。
【乙观】写生是先从观看开始的，您要求自己12天里，每天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景一般，这其实挺难的，因为人不太容易改变自己的观看习惯。您如何做到具有“发现性”的观看？
【周京新】我开头那几张在开始写生的时候，看景的时间比画的时间还长。有的时候跟我去的几个朋友，他们都不耐烦了，都在看手机，嘀咕着我怎么老不动，还在那个地方转来转去的。我其实就是到处看，前面看、上面看、下面看，全方位的看，动态的看。有的时候我面前会出现很多游客，一批人穿着汉服涌入拍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我觉得挺好的，他们的声音、他们的身形，甚至他们的气息，都好像融入到我写生的景里面了，可能第二天我在看这个景的时候，他们人不在了，但脑子里还不断地会有他们的声音出来，会有反射的东西出来，我觉得这种观察就变成了一个动态的观察。
同时，我有一种习惯，就是会不由自主的去拟人化一些东西，可能原因就是我是画人物起家的，我画一条鱼，或者画一棵树、一个草，都会想，它是什么性格的一个生命。这就让我的观察变成了一个拟人化的观察。有时候我就想它石头底下的那个植物长得很好看，我就想象自己是一个小虫子，蹲在这个植物下面往上看，这个植物是很高的，于是在画面中，我就把它画上去，高高的。这个景最后观察到中后期，我觉得已经像是一个人，它不断地换衣服、不断地变形象、不断地变身份，然后在跟我对话。当然，这些东西是我主观上刻意的，或者说是不由自主的，也可能是无意识得赋予它的，或者说是强加给它的，但是这种互动，在我以往的写生当中不太有，对我很有启示。
我觉得就是在写生当中，它的便利，它能够就是，就是所，在家里面闭门造车所达不到的那个可乘之机就是在这里。现场有很多鲜活的东西你可以去参照，你的参照的方式、角度，你的参照的尺度有多大，取决于你自己。所以写生，越来越，我认为写生不是记录。写生就是创作！而且创作的这个尺度、创作的这个转身的这个幅度，包括转身的方式你自己可以去自由的发挥。
【乙观】和景打擂台的同时，还在跟自己打擂台，这是不是更难，因为要面对的是自己的习惯、经验和习气。
【周京新】是，我在努力的，就是和自己斗争。就是要和自己拉开距离，要和昨天，要和前天都拉开距离。这个里面有很多的难度，但是这个难度并不是传统经典给予的束缚，如果我们觉得中国画束缚了我，或者是中国画，以前的经典把好的路都给它占掉了是吧？我没地方去了，那是个人的问题。
实际上因为我相信中国画的，传统的经典价值观，传统的笔墨技术的这个标准，它只是一个标准，一个价值观。它可以翻转，它可以举一反三、举一反万、举一反亿万，它可以无限地拓展下去。它可以深入到海底，也可以升腾到山顶，它的这个拓展的空间是无限的。
所以我和自己的这个较量、这个斗争，就是让自己的笔墨技术语言不仅属于我自己，而且要能够体现出，要能够践行传统经典价值观它潜藏着的那个无限的可能性。
这次的写生，我取舍的幅度比以前大很多很多。以前有的时候我不太敢，或者我不太忍心，特别是在苏州园林里面，那每一棵树都很好看，我觉得它那么好看，你把它给裁掉了，这是一个罪过，但这一次，该舍就舍，要有一个大幅度的在笔墨表现上的一种变异，一种演绎。所以我以前很多写生当中，不采用的，或者很少采用的构图方式，这次采用了，而且我毫不犹豫地采用；有很多过去没有采用的画石头、画树、画建筑的方式，尤其我认为这样画不好看的方式，跟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实景当中的树、石头、房子那不一样的方式，那这次都画了。真正试下来，我觉得也没问题啊，因为我这个房子画得跟过去不一样，接下来的这个石头、草丛、树，我就被它带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去了。就相当于这起笔当中的这个房子是打开了这个墙上原来不曾开的这个门，出去就是另外一个角度，挺好的。
所以，现在再看这些作品还有一些遗憾，我当时给自己设定的这个打乱阵脚，还不够乱。画法上打乱得还不够乱。还是显得比较有条理，还是显得想好了就去画，然后每一张之间都还是有关联的。还是以往的习惯性的思维会影响自己。有时候自己对自己的这种羁绊，自己对自己的这种束缚，自己对自己的牵引是很大的。
【乙观】打破过去的自我，实践经典笔墨语言当中的无限的可能性。但是可能性它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或者说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你会有一个基本判断吗？或者觉得这个尝试是成功的，这个尝试是不成功的？
【周京新】正确性对于个人来讲，只能是阶段性的个人的体验、个人的认识，我今天是对的，明天可能就错的，昨天是错的，后天很可能就是对的。对于张三来讲，这样子画是错的，但是对于李四来讲这样画很可能非常对，每个人不一样。所以艺术的奇妙就在这里，它无所谓对错。适合你、融入了，就是在这个多元素的、多角度的、多体验的这个集合点上碰撞在一起，融合了，闪光了，就对了。我后来又在反省，我在很年轻的时候，有时候就会觉得这个画得不好，这个画得好。实际上这个是，是这个我不喜欢，或者现在我不喜欢。这个我现在很喜欢。但是现在我不这样看了，所有的东西我都觉得都可亲可敬。
【乙观】所以是不是对自我的变法还来源于一种包容、通融的心态？
【周京新】这种通融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真的是，可能前一个阶段是稍微要装一装，就是想着，我必须喜欢它，或者我必须包容它。但是当你到了我感觉不到我在包容它，我就是喜欢它，我就是愿意把它拿过来我来用，那个时候这种包容实际上已经不是一个包容了，就是一个融合。
【乙观】综合来讲，写生对于中国画家而言，它的意义是什么？认识自然、认识自我、认识传统的方式？
【周京新】我们中国画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很多很多，但是我觉得我们要面对的最多的问题实际上无非两个。一个就是我怎么去看传统，我怎么去看我以往认识的这个传统，另外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我怎么看我自己？我怎么面对我自己？
写生的意义我觉得不光是在我去把这个景画下来，真的不光是在这里。甚至这个都是非常次要的。写生的意义就相当于，我觉得就相当于我是一颗树苗，我们如果一直在闭门造车，就是你一直是在这个盆子里面，你栽在家里面的，然后不断地浇一些养料，拿到窗台上晒一晒，窗台上晒的时候还是隔着玻璃的，隔着玻璃的这个阳光的这个养分和不隔玻璃是不一样的。而且甚至说把这棵树苗移到适合它的那个土壤里面，那个山上、那个田里面、那个路边、栽在那儿，这个对于这棵树苗来讲，它从盆栽，从这个盆子里面，哪怕是很精致的盆子，哪怕是一个，这个做工材质都非常好的盆子也不如栽在那个草丛中，或者是山野石头边的那个土壤里面。所以对于画家来讲，我觉得就是移到那儿去，栽在那儿，你才真正的活。你才真正的能够感受到自然万物它呈现给你的是什么。那种安静、那种危险、那种雨露滋润、那种暴风骤雨，什么都有。我自己对笔墨有这么一个确定吧，我认为笔墨有四大特性。在技术上一直到那种心性上的，手上的和心里的。有四个境界：一个是笔墨的工性，就是工笔的工，工匠精神的工，笔墨当中一定是要有这么一个结构感，要有这么一个秩序，要有这么一个质量的一个，甚至是比较严苛的这么一个，就这么一个要求的。第二个就是写性，笔墨的写性，书写的写，这个写性，对于中国画来讲非常重要，第三个是您刚才说的，自然的呈现，我称之为天性，天，中国人讲究天人合一，这个天不是说天上的天，它是世界万物，宇宙乾坤和我们人类之间的关系。所谓“师法造化”，我们“师”的那个东西很可能是自然万物的这个，这么大的一个体量当中的一个毫毛，它还有很多很多呢，我们都还没看到，无限。所以我们要投入到里面去，展现我们的这种生命追求的这个机缘是无限的。第四个就是个性，或者叫我性，就是我个人的。这四个特性要结合、要融合，而且结合和融合的方式、角度、程度、方向都可以不一样。我在这个探索的过程当中，我就发现路越来越多，途径越来越多，可以开的窗户越来越多，可以开的门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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