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任何事物想要通过时间的检验的唯一方式就是本身的质量。
比如“香江四大才子”叫了几十年依然被人认可，比如“最勤奋的艺人”同样也经历了粉丝和路人的一致赞许。
据说当年黄霑、倪匡和蔡澜常去夜场消遣，这仨货偏偏喜欢讲段子逗小姐们开心，后来玩着玩着发现不对劲：
我花钱、我喝酒、我讲笑话，逗别人开心？
那为啥不干脆咱们做档节目请人过来讲段子呢？
于是就有了《今夜不设防》，节目风格那是相当“浪”——
什么手指啊水啊什么的，还有明嘲暗讽当年时局，我在网上看了几期，发现竟有些看怕了，因为他们真的啥都敢说，一边喝酒一边说，嘉宾在现场也不似如今内地的“和谐”模式，明显能看出一些人的尴尬。但这节目就是好，眼见他们半坐半躺着谈天说地，心中十分羡慕。
香港人自嘲是“文化荒漠”多少年了，在华人世界里，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中期人家非但不“荒漠”反而百花齐放。你可以认为他们有些话题“不雅”，可人家敢说。
我认为文化这件事即便无需放浪形骸，至少也需要有一个广阔的思想世界才能孕育出一些经典作品。因此黄霑等人之后目测未来三十年内再无交替。那是个什么年代？韩国电影尚未真正发展时，举国都在崇拜香港电影，现在能找到很多影像资料说明彼时香港人的自豪和荣耀，那时只有十几岁的全智贤采访张国荣，小姑娘羞得不行，哥哥却淡定自如。
如今，内地港台谁还有这种影响力？
啥？新闻上都说了？
那叫通稿，我就写过不少。
真正的“大家”不装逼，连那英都说过“最烦装逼的人”，可见“八股文式的人物和作品”只适合沉闷死板的环境，不见得能让真正的风流人物待见。
因此香港当年诸神之战的年代，有些影视和音乐作品注定超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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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垫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结果还是要讲一首歌和一部电影，词是黄霑填的，电影是徐克和程小东拍的，1990年前后，《倩女幽魂》《刀马旦》《笑傲江湖》《东方不败》等陆续上映，一个音乐大佬，一个电影新人结结实实地合作了好多年。
《倩女幽魂》英文直译《中国鬼故事》，这名字生猛得很，然后在日韩东南亚地区大受欢迎，台湾地区当年邀请了几位主演到当地拍摄综艺节目，我也看了，觉得那时人物也挺逗的。张国荣和王祖贤总是让我出戏，结合本土的综艺“乡土气”就觉得很好玩。
不过商业社会终究讲求价值，因此王祖贤既然惊艳，张国荣也成就了经典，那么索性就乘胜追击又拍了一部电影，徐克请黄霑再写一首歌当作主题曲，又让已经渐露锋芒的张学友演唱，并把这首歌的歌名直接定成了第二部的片名，它叫：
《人间道》
本世纪初天涯社会如日中天的时候，“影视版块”有位大神用大量的剧照和情节详细解读过这部电影，可惜未能保存起来。大神解读说这是徐克的私货，也是当年香港文艺界普遍的一种情绪。
我到今天都觉得徐克拍《人间道》的目的本来可能只是想趁着《倩女幽魂》正火的时候添把柴让张国荣和王祖贤的银幕形象更经典一些，让公司多赚点钱，不料拍着拍着竟和他的《笑傲江湖》一样带了不少“私货”。
那年徐克是年轻的，年轻人有鲁莽冲动和不足，在表现形式上有些过于直白，但如果“成熟”了以后可能再也拍不出天马行空的放肆感。
故事承接了第一部聂小倩转世离开，宁采臣与燕赤霞分别后踏上归途，电影没有明确年代背景，不过徐克似乎中意于明朝末年这段乱世，《笑傲江湖》的设置也是在万历年间。影片中以凡人之躯力敌妖魔的“左千户”的“千户”官职便是明时的设置。
“就此别过”一声后，歌声响起，国风画面展开，在张学友的声音伴随中，宁采臣回到了家乡，世道还是那个世道，一群人拿着通缉令在街上抓人，酒馆里的人面目可憎，见客人如见羔羊，不但要钱还要命。宁采臣逃过了一劫后被“赏金猎人”充当通缉犯抓进牢中见到了智者诸葛卧龙，然后精彩的就来了——
宁采臣问：
“前辈您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诸葛卧龙说：
“我名气太大，朝廷怕了我，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最后改写名人传记，结果这个人失势，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块被判了个终身监禁。哎，人生就是个牢狱呦……”
于是在我看来，这便又是“一言难尽”。
诸葛卧龙想开了，但他望着眼前后生觉得人不错，不忍见他当替死鬼就指引宁采臣从地道逃出去，这一逃，宁采臣就成了“诸葛卧龙”，遇到了不靠谱的道士知秋一叶，还遇到了潜伏在荒村客栈中营救父亲傅天仇的傅青风和傅月池两姐妹。
宁采臣望着傅青风以为她是聂小倩，转念一想，小倩就算投胎现在也是个婴儿，可熟悉的面容依然让他成了痴人。这种感情在傅青风看来没有来由，她说“青风已许配人家，公子莫做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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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上大概只有同甘共苦过的人才配得讲“天长地久”，所以傅青风眼中的经历是斗妖尸，中尸毒，宁采臣不顾安危为她解毒，众人收服了左千户，却被路过的国师普渡慈航魔音贯耳，除了他们两人外其他人都被妖僧抓走。
傅青风和宁采臣流落市井又遭遇了黑店追杀，情急之下两人跳入河中，上岸后面对群狼，筋疲力尽的傅青风和宁采臣相顾无言：
“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那……我们便死在一起吧。”
于是拥吻，于是“十里亭湖霜满天”响起。
让傅青风感动的可能是眼前这个痴人念念不忘“小倩”，哪怕病时梦中也在喃喃“小倩，这世道太险恶，我担心你……”痴人浪子的情愁仿佛拨乱了清风，也心动了青风。
好在九死一生时他们竟误打误撞进了第一部里的兰若寺，此时的兰若寺没了树妖姥姥，只有一个依旧落魄依旧豪放的大胡子燕赤霞，燕赤霞再度登场救出了众人。
小迷弟知秋一叶疯狂膜拜传说中的江湖大佬，普度慈航依旧装逼幻化佛祖金身，然后被燕赤霞整破防现了金身竟是一条巨型蜈蚣，一番缠斗后妖孽身亡，众人得救。
然而等到傅青风出嫁当天，花轿中的佳人终于放不下曾愿“死在一处”的痴人，二人纵马继续浪迹天涯，此刻伴随着《倩女幽魂》的前奏音乐，异时空真正的小倩欣慰地看着心上人有了幸福的归宿……
至此，《人间道》也成了这部系列完美的续集，1987年第一部和1990年的第二部，合在一起让《倩女幽魂》成为华语电影的经典之一，有书生、女鬼、侠客和妖孽，他们共处于一个乱世，一个黑白不分毫无底线的世道，有人捍卫梦想，有人执迷权势。
如果说徐克等人的立意在第一部中仅停留在“爱情”这个层面上，那么第二部则置于“正邪”这个层面。
如傅天仇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忠臣”——“朝廷虐我千百遍，我待朝廷如初恋”，他始终相信“当今圣上”只是“被奸臣蒙蔽”，皇帝是好的，干坏事的都是乱臣，但另一边的左千户却打破了他的想法：
左千户作为“正直的军人”在电影中武力值相当高，一个凡夫俗子凭一身武功可以和会道法的知秋一叶打个平手，别人搞不定的妖尸他几刀就把它扬了。
他也愚忠，但被普度慈航拒之门外后他发现有异悄悄闯入佛院竟发现堂内端坐着当朝所有文武群臣，还发现这些大臣都是躯壳，他怒吼“你们是何方妖孽，把这些大臣的血肉弄到哪里去了？！”他知道他以前可能全错了，这才在决斗中不惜以死赎罪。
实际上电影中也留了一处悬念：
如果普度慈航真的能把满朝文武都变成爪牙的话，那皇帝还是不是活人呢？
未知，细思，恐……
毕竟，若真是如此，宁采臣、傅青风和燕赤霞他们就算浪迹天涯，天地再大也逃不出诸葛卧龙口中的“人生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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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演员：
王祖贤女士后来有段时间跟“女鬼”飙上了，知名度打开了，戏路也有了一定的局限。《人间道》同样是李嘉欣女士出演的第一部电影。
刘兆铭先生在第一部扮演树妖姥姥，第二部饰演傅天仇，角色跨度之大令人惊叹。
同样令人惊叹的是刘洵先生，我中肯地说，尽管1991年第三部《道道道》我认为实在狗尾续貂，但刘洵老爷子饰演的白云禅师和第二部饰演的普度慈航也值得夸赞。
张学友先生后来与刘洵先生再度搭档出演了徐克的《笑傲江湖》，彼时上一代歌神许冠杰先生饰演令狐冲，在这部电影中两代歌神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一次银幕交接。
张国荣先生此时正随着香港内地的文化交流风潮与内地影人筹备另一部合拍电影，一年后他来到内地学习了京戏身段，在愉快的氛围中见到了张丰毅老师和葛优老师、巩俐老师等……
那部电影叫《霸王别姬》。
徐克先生和程小东先生也在吴思远先生和许冠文先生的推荐下赴北京拍摄了电影《黄飞鸿之狮王争霸》。
那是个求同存异，共同进步的时代，内地人看电影并没有今人设想的诸多忌讳。
徐克拍的几部电影也几乎都在埋汰时局。
左千户拜倒在堂中口中唤的那几位“大人”的姓氏很有深意。1990年风云激荡，“左右”都不见得有多清晰，北方大国濒临瓦解。97渐进，港人对当时的时事颇有微辞，但总体上还是爱国主义占主体，前提是求同存异。
罗大佑的《皇后大道东》也写到了这种焦虑，焦虑中同样略带嘲讽，如“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冷暖气候同样影响这都市，但是换季可能靠特异人士……”这里的“特异人士”即指那时风靡内地的气功潮中涌现的几位“神人”。
而《人间道》不但故事颇值得回味，歌词同样衬托出电影的悲怆与无奈，国语和粤语歌词都有一句“妖与魔都说自己好……”
徐克是个普通人，黄霑也是，他们只能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用朴素的是非观看待彼时的风云和争议。所谓“夸人是真心，骂人也是真心”，可惜这首电影主题曲终究还是下架了。
因此我更加喜爱第二部，徐克的早期风格颇合我的胃口，放肆、激荡、潇洒、豪迈但不失细腻。《倩女幽魂》系列就很有些港版古装《乱世佳人》的味道。
乱世中飘零的人哪顾得什么理想？能活命便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努力之后是否幸福也说不好，宁采臣和傅青风在狼群环伺下相约“死在一起”可能是最悲、最真、最无奈的浪漫。
如此——
徐克拍得真好，黄霑的词写得真好。
以一个内地后辈的视角看到以上人物和作品，我庆幸自己曾亲历过一个时代，曾认真观看过并至今欣赏过时代里的他们。
1989年-1990年，由黄霑、倪匡、蔡澜主持的访谈节目《今夜不设防》开播，史载“节目言论开放自由，上下纵横无所不谈，邀请当红明星、名人解读内心世界，创下高收视成 绩……”
节目中三人抽烟喝酒讲脏话，讲累了躺在沙发上或坐在地上全没有正襟危坐的模样。
谈古说今，嬉笑怒骂，百无禁忌，这等风流人物，此后……
竟再也未曾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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