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董聊会客室231006

编剧、导演、影评人@张小北 认为，院线电影卖内容，网络电影卖流量。这是这两种生意模式本质的差别。以下是他的观点。


我刚才看到咱们各位，包括《子不语：夜行郎》的导演@许飞青Freeking ，出品人、制片人@萨支磊 ，监制@武越 ，男主“陆离”扮演者@孙启恒 都在很认真地在说，我们怎么为这个电影的内容创作尽心尽力，怎么样去提升这个内容。但实际上，对于网大来说，你在内容制作上花的所有的心思，基本上反映不到最后的票房上。因为网大作为一门生意，它的本质是在卖流量，不是在卖内容。


是什么人去看网大呢？这些人看的是“电影”或者说是“片儿”，这个片叫什么名字并不太重要。他们要的是，我现在正好有一段不长不短的闲暇的时间，我打开手机/电脑，上网看一眼 有什么我看什么。那谁决定他们能看到什么东西呢，是那个首屏首页的推荐位。他看见什么就点什么、看进去。因为对于这些观众来说，他们的消费场景和电影观众是完全两种模式。


董姐@董小姐聊电影 你应该知道，现在电影观众买票网络购票率已经超过80%了，甚至接近90%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些观众非常清楚地知道我要去电影院看什么，我先买好票我再去。也就是说，他们是被内容吸引过去的。而对于网大的观众用户来说，我现在正好有30分钟的时间，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又不想花钱，怎么办呢？我打开手机点进去，正好有什么我看什么。院线电影的观众是说我要花钱去购买娱乐，而网大的观众是说我现在有空，我需要消磨时间。消遣和娱乐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这个区别之下，萨总你遇到的绝大多数的困惑和那些疑问，其实都是来自于这两种生意模式的截然不同所导致的。包括你刚才谈到的在抖音营销上遇到的那些困难。很简单啊，你想用他们的流量你就得交买路钱。


中国网大起源跟国外的流媒体电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产品思路。美国Netflix或者说“迪士尼+”之类的，他们这些网络平台能起来是因为好莱坞电影有足够的产能，他们溢出的产能是属于正常区间的那个产能。只不过他们把同样的电影放到了网络上去卖，东西还是同一种东西，但是放到了不同渠道去卖。国外的网大盈利模式和计费成本跟咱们是截然不同的。咱们举个最简单的例子，Netflix他们经常会公布“当年度观看量最大的Netflix电影是哪些”，他们是怎么算的？看2分钟就算！他们只计算观看人数，看2分钟就算一次观看人次了。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电影它们并不需要靠观众的付费点击的行为来收回成本，这些钱是平台出掉的。当然了，Netflix这套模式也有很大的弊端和问题，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咱不说了。


回到国内。国内的这套网大、网络电影和流媒体电影是三种不同的概念，咱们现在谈的其实是网大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对于咱们严肃认真的创作者来说，你从一开始你就失败了。因为你想用内容去拼流量。我今天在这里想对所有严肃认真的创作者来说，网大这条赛道不是说不可行，而是一个更加艰巨的挑战。就和萨总你这次《子不语》遇到的困难是一样的。所有的创作者非常投入地认真地做了一部片子。你会发现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办法被观众看见。观众和你的作品之间有一道墙，这道墙是由平台的流量的算法和规则构建的。你突破不了这个屏障，你的内容的价值对你的目标观众来说，它就是没有意义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决，但是确实是存在很多问题。


（我感慨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网络电影每年可能也有几部还不错的，但是整体质量一直也没有看到有提升。）


（@萨支磊 ：因为这件事情，我其实还给平台去上高度，说因为我原来经历的关系，其实有很多院线电影人正在看着《子不语》这个项目。如果平台给的支持少了，或者说票房不好了，这其实会对优秀的院线电影人进入网络电影的领域产生更多的阻力。平台的人其实一听就笑了，我就知道什么意思了。确实就像小北老师说的，这是由于现在网络电影的商业模式导致了现在电影遇到的困境，这可能短时期内不好解决。）


萨总，你刚说那些东西，对于平台的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是卖流量的，是做生意的。我只要有东西就行了，这个东西是什么都不影响我卖流量。董总您是开电影院的，电影的质量好坏跟上座率是直接相关的，所以说你会一直关注电影创作者，一直关注电影的好坏，还会深入地了解电影本身的内容，把它推荐给、匹配给合适的目标观众。但是对于网络平台来说，它是一个货架，是个超市。我这有一个超市，每天100万人流，我货架上卖什么它都来这么多人，那你觉得我的心思会放在提高这些货架产品的质量上吗。（萨：这个是在商言商的一个话题。我：其实我觉得萨总是还带着做院线电影时的理想主义，到了这个纯粹做生意的环境里面就有点格格不入。）


电影它是艺术，但同时也是商品。刚才几位主创都在谈艺术都在谈创作，都很好，没有问题。咱们《子不语》作为一部网络电影，它在制作上因为成本限制已经很接近院线片了，但是还差点没达到，您二位别不高兴。已经很接近院线片，这证明大家在创作上已经非常花心思了。但是，现在（不太火）的情况已经证明了一点，大家在创作层面上花的心血，没有被目标观众看到，没有被市场接纳到，没有进入到市场流通环节，那这就是一个商品问题了。咱们也不是说要把板子打在谁身上，我认为这是中国当下的网大整体的市场环境决定的。一个糟糕的机制就决定了它没有办法生产出优秀的产品来。这是没办法，这不是咱们创作者能解决的问题。（我：这么多年，这几大平台也没真的创作出特别惊世骇俗的作品，我刚开始其实还挺担心网大对院线电影的这种冲击呢，你这样一说，我好像不太担心了。）


在中国的环境下，网大不会对院线电影造成冲击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它们面对的是两种不同的消费群体。疫情这三年和今年的院线电影市场的表现，其实已经证明了，电影作为一种短期内不可被替代的娱乐化产品，电影院会在很长一段时间继续存在下去，观众也仍然会爱看电影。前提是我们要在电影院里面给观众提供足够多丰富类型、足够好质量的产品。观众对电影消费这事是不会被冲击的。


而且，萨总你注意到没有，今年的网络电影的总体票房一直是在下降的。（萨：是。从去年就开始下降）对。这个下降跟疫情关系不是特别地大，不是说大家不出门就在家里看网络电影，不是这样的。而是因为受到疫情的冲击和影响，这些平台用来投放在网络电影这个池子里的整体的钱变少了，能分给你们的钱也就少了，核心问题出在这。而不是说我们的观众爱不爱看网络电影的问题。网络电影不是在过去这两三年就有一个本质性的飞跃变化，疫情好了之后网络电影质量又掉下来了，不是这样。网络电影作为一种创作，它的创作水平是在整体地稳定地在往上走的，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网络电影和低成本院线电影它是有一个区间的，网络电影的制作成本或者制作质量高到一定程度之后，它和院线电影的下限就开始接近，这就是两种商品在两个不同市场之间的纠结。比方说，董总，像《子不语》这种片子，如果放到您的电影院里面我相信会有观众买票看吧。（我：我觉得，制作上如果再提高，在奇观上做得又更有意思、更细致，武打动作再设计得更漂亮的话，那这个电影在院线上面是会有市场的。）


（萨：我们当时在北京线下做了一场首映活动，是在博纳的DTS：X临境音巨幕影厅做的。当时的整体反馈，大家都觉得说网络电影能有这样的视听，其实也是他们之前想象不到的。


另外呢刚才讲到网络电影受到的冲击，其实跟现在碎片化、短视频化的一些娱乐方式有关系。从去年开始短剧市场反而变火了，不单是这些流媒体平台的，我们讲的“中剧”，比如说每集10分钟，一季有二十几集，现在包括竖屏的短剧，什么微信小程序的那些短剧，一集一分钟，一部有80集、100集这种的。网络电影受到这个冲击影响也很大）


前不久我一个朋友刚刚出发去象山拍这种竖屏短剧去了，走之前我们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给他办了一个酒席，让他好好的吃顿再走。这种100集的竖屏短剧，总成本20万，拍摄周期才7天，我说你这搞直播都来不及啊，你怎么能拍得完。这个东西跟我们所说的电影什么的已经完全是两回事了，咱们就别拿这个东西去跟人拼了，真拼不过。（萨：完全不行）（武越：那是另一个流量产品。）


（我：还有一个，前一段艺术电影、文艺片在市场上是比较受打击，有人也提到了“文艺片不如直接上流媒体”之类的观点。我今天一听这个，我心更凉了，文艺片那根本就不能上，那上了会更惨。）


有一个数据，一个观众在电脑上或者在网络上看一部电影，最少需要用两次才能看完。不管什么电影平均1.93次，也就意味着像那些相对来说叙事节奏比较缓慢，或者说叙事风格比较独特的艺术电影，如果不在电影院这种观影环境下的话，绝大部分观众是不可能看完它的。（萨：而且基本都会开倍速，现在追剧没有人不开倍速，遇到一些过场至少也会把屏幕按一下快速地过去。艺术电影更是如此。因为当下观影的氛围太浮躁了，就像小北老师说的，如果不在电影院这种密闭空间，那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去看，任何人都是如此。再加上艺术电影破圈的太少太少了。）萨总，对不起要打断你一下，咱们也不能只抱怨说观众浮躁。一部电影怎么能找到自己的目标观众，实际上是个很复杂的事。这个董总应该您是有体会的，包括萨总你自己也有体会。


出品人、制片人萨支磊：不不不，我绝对没有diss观众的意思，我是说整体的社会的氛围，经济下降，收入减少。我指的是这个，不是指观众。观众对于我来说就是上帝，包括在平台给我打差评，比如说《子不语》结局拍得不好我就要打0分，我从来不会去反驳他们，从来都是答疑解惑，从来不反对（打差评）。每个人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每个人对不同类型的电影的认知，我觉得都是不一样的。电影就是自我的感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觉得奥斯卡电影非常好，也有人觉得看不懂《奥本海默》。你跟他有什么好争论的。没有必要。电影跟观众其实就是双向奔赴，电影找到喜欢它的观众，观众找到他喜欢的电影，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不会去跟任何人争论，说“我看不起你，你太浮躁了”，我绝对不会说这个，只是说当下的社会氛围，大家可能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放在这上头，或者说我可以用到的休闲娱乐的时间已经被压缩到很短。


导演许飞青：对。而且我最近还有一个自己的感受，其实院线电影它一旦到了影院之后，直接跟他连接的就是观众。但是网络电影呢，直接跟它连接的首先是平台，尤其是平台的相关的负责人，以及平台的调性、平台对内容的需求。这个是直接关乎这部作品它能够到一个什么程度。尤其是我最近在做的另外一个项目，平台的负责人他不要什么样的东西，或者只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就完全决定了在制作中你整体的风格往哪个方向偏。而不像是院线电影，我做出来直接链接的就是观众。所以网络电影的目标客户可能更多地是平台，不是观众，没有经过平台是连接不到观众的。（萨：对。有中间商把差价的部分自己消化掉）（我：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对于创作者来讲，可能你在网大创作上你的个性就要减少，你可能更多地要考虑平台的需求，平台从大数据里面发现观众喜欢看这一类的，那你得往里面靠。）是的。


张小北：我给董董补充一下，网大对于平台来说它的产品属性为什么会更明显。我现在问大家一个问题，不要查，马上说。董总，你平时不看网大是吧？（我：我看的很少，但是偶尔也看。他们会说，最近有部很好的网络电影，比如《目中无人》不错，那我就看看）那好，那我问一下萨总。萨总我问一个问题，你马上就能知道这个网大和院线电影的差别了。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说一个网大导演的名字出来。（萨：张涛）他拍的什么？（萨：这个以前拍什么《道士下山》。编者按：实为《道士出山》）许导你知道他吗？（许：我不认识，听说过）（我：我知道那个，就拍那个什么硬汉的）《硬汉枪神》（我：对，那个胡什么来）（萨：胡国瀚）（我：对对对，胡国瀚，他挺棒的）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网大对于绝大多数的目标消费者来说，你只能记得住这个片名，你不知道导演是谁。为什么呢？因为在绝大多数网大的生产流程里面，导演只是一个工种和一个岗位。他跟摄像，注意一下，都不是摄影，他跟摄像和美工是一个平级的工种和岗位。这是网大的产品属性。咱再举个例子，在网大这个行业里面（可能咱们都算是业内的人，还好一点），咱们问别人，你说你给我说一个网大的编剧出来，你肯定想不起来。这证明网大它不是一个内容产品，它是一个流量产品。在这样一个逻辑之下，包括许导刚才你说的跟平台接触那些问题，他们在这种流量产品的思维主导之下，网大是没有办法靠内容本身去升级的。所以我之前跟很多年轻导演朋友也聊过，你可以去拍网大挣钱，但是你不要指望拍网大能够积累，帮助你创作上进步，这是不可能的。


我：那我挺好奇的，我想问问孙启恒老师，那你觉得就是网大和院线电影的拍摄表演上面有什么区别吗？


主演孙启恒：院线的我也参与过（《满江红》《长空之王》《乘风破浪》等），网剧或者电视剧（《绝对争锋》等），或者说那种情歌喜剧、网大我都有过。其实说实话，这种它不是同一个表演体系的东西。比如像电视剧更偏生活化一点，可能有的时候需要你更加地浮夸一点，尤其像情景喜剧的话，那肯定就是要耍得来了。像拍院线电影的话，肯定就是偏写实一点。毕竟电影院的银幕很大，你需要注重面部的每一个表情的控制，要不然一下就会飞掉。之前在张艺谋导演的组里，我也是跟着他学习到了一套张导特有的表演形式。


但说实话，之前我也拍过一些网大的作品，《子不语》这一套跟网大的表演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之前的那些网大，它们都是我在接到这个工作的时候，可能第三天就要进组了，我拿到剧本的第二天就要开始进行拍摄了。所以完全没有时间对角色进行分析创作，现场就是导演说拍哪场就拍哪场，完全没有时间讨论，没有时间塑造，没有时间去创作。那像《子不语》这个呢，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是提前两个月拿到的本子，当时就已经确定要我出演了。所以，我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有足够的时间通过外形还有一些情绪上的捕捉，来更加的让自己贴合这个角色。在开拍之前，包括越哥、许导、萨哥，我们也会一直的在碰关于剧本和角色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它已经不仅是网大的一个表演层面上的东西了，可能更严谨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