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九章(中)袭人假借要赎身故意试探宝玉心

2023-12-04 02:30:3512:22 52
所属专辑:红楼梦
声音简介
他去就是了。”

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说道:“原来留的是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因为好吃,吃多了,好肚子疼,闹的吐了才好了。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炕。”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了栗子来,自向灯下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中,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姐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他那里配穿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人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们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

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买进他们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人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宅大院里,没的我们这宗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他虽没这样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我姨父姨娘的宝贝儿似的,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正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我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大见。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里有文章,不觉吃了一惊,忙扔下栗子,问道:“怎么着,你如今要回去?”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量,教我再耐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出我去呢。”宝玉听了这话,越发忙了,因问:“为什么赎你呢?”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这里的家生子儿,我们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手呢?”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哪!”袭人道:“从来没这个理。就是朝廷宫里,也有定例,几年一挑,几年一放,没有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们家!”

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要不放你呢?”袭人道:“为什么不放呢?我果然是个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太太不肯放我出去,再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也还有的;其实我又不过是个最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我从小儿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这会子又伏侍了你几年,我们家要来赎我,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不要就开恩放我去呢。要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又有好的了,不是没了我就使不得的。”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里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的一心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慢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吃亏,就可以行得的;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教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肯行吗?”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来说去,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呢!”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说着便赌气上床睡了。

原来袭人在家,听见他母兄要赎他回去,他就说:“至死也不回去。”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了我还值几两银子,要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儿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况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摸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做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了!”因此哭了一阵。他母兄见他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人家儿,不过求求,只怕连身价银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能那么尊重:因此他母子两个就死心不赎了。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两个又是那个光景儿,母子二人心中更明白了,越发一块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别意了。

且说袭人自幼儿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纵弛荡,任情恣性,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谅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今见宝玉默默睡去,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只因怕为酥酪生事,又象那茜雪之茶,是以假要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肯出去。”宝玉见这话头儿活动了,便道:“你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两个的好,是不用说了。但你要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那就是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

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们看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的。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儿,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凭你们爱那里去那里去就完了。”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道:“好爷!我正为劝你这些个。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袭人道:“第二件,你真爱念书也罢,假爱也罢,只是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嘴里混批,只作出个爱念书的样儿来,也叫老爷少生点儿气,在人跟前也好说嘴。老爷心里想着:我家代代念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不但不爱念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恼了而且背前面后混批评。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外号儿,叫人家‘禄蠹’;又说只除了什么‘明明德’外就没书了,都是前人自己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你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刻刻的要打你呢?”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是我小时候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信口胡说的,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呢?”袭人道:“再不许谤僧毁道的了。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再不许弄花儿,弄粉儿,偷着吃人嘴上擦的胭脂,和那个爱红的毛病儿了。”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罢。”袭人道:“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性的就是了。你要果然都依了,就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趣儿。”

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进来,说:“三更天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答应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果然针已指到子初二刻了,方从新盥漱,宽衣安歇,不在话下。

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扎挣的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他盖上被窝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

彼时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上来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里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黛玉听了,“嗤”的一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腌舎老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给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枕上,二人对着脸儿躺下。

黛玉一回眼,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迹,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划破了?”宝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划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澄胭脂膏子溅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绢子要擦。黛玉便用自己的绢子替他擦了,咂着嘴儿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就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作奇怪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大家又该不得心净了。”宝玉总没听见这些话,只闻见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衣袖拉住,要瞧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这时候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那么着,这香是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儿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胁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

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笑叹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他?”宝玉方听出来,因笑道:“方才告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要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你不难,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要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绢子盖上脸。

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总不理。宝玉问他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致,扬州有何古迹,土俗民风如何,黛玉不答。宝玉只怕他睡出病来,便哄他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么?”黛玉见他说的郑重,又且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什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道:“这就扯谎,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都知道?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黛玉道:“你说。”

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原来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说:‘明儿是腊八儿了,世上的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里果品短少,须得趁此打劫些个来才好。’乃拔令箭一枝,遣了个能干小耗子去打听。小耗子回报:‘各处都打听了,惟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老耗子便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子道:‘米豆成仓。果品却只有五样:一是红枣,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老耗子听了大喜,即时拔了一枝令箭,问:‘谁去偷米?’一个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个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剩下香芋。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子应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子和众耗见他这样,恐他不谙练,又怯懦无力,不准他去。小耗子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这一去,管比他们偷的还巧呢!’众耗子忙问:‘怎么比他们巧呢?’小耗子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叫人瞧不出来,却暗暗儿的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这不比直偷硬取的巧吗?’众耗子听了,都说:‘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变?你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子听了,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说:‘变。’竟变了一个最标致美貌的一位小姐。众耗子忙笑说:‘错了,错了!原说变果子,怎么变出个小姐来了呢?’小耗子现了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派我呢。”说着便拧。宝玉连连央告:“好妹妹,饶了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闻见你的香气,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你还说是故典呢。”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他饶骂了,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哦!是宝兄弟哟!怪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本来多么!就只是可惜一件,该用故典的时候儿他就偏忘了。有今儿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呀,眼面前儿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了不得,他只是出汗。这会子偏又有了记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

用户评论

表情0/300
喵,没有找到相关结果~
暂时没有评论,下载喜马拉雅与主播互动
猜你喜欢
红楼梦广播剧新红楼梦

亲爱的听众朋友,我是56期7班毕业的喜雅拉雅主播红楼梦是一部经典文学,经过我和小伙伴们长达一年的时间,通过选本,改编,录制,对规等一系列的操作,现在终于完成了这...

by:梅花庄园a

红楼梦

感谢大家来听我的专辑,<<红楼梦>>经典老书,我把它做为练习在这里给大家演播

by:清淑浅颦

红楼梦

让经典滋养生命

by:荷世界

红楼梦

红楼梦的篇章

by:142082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