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跳“科目三”。
“科目三”并非传统的驾照项目，而是近期流行的抖音热舞。其来源已不可考，但风靡程度令人咋舌。各地网友齐跳，海底捞大变舞场，甚至连“高大上”的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拉丁舞世界冠军乔安娜、杨丽萍团队都在跳“科目三”。
杨丽萍团队返场后跳起“科目三”
但有一人，却拒跳此舞，引发网络热议。他就是张译。
近日，在电影《三大队》深圳路演的映后交流环节，有影迷朋友现场跳起“科目三”，并邀请张译等主演一起跳。张译表示，更想听观众朋友对这部电影的解读，跳舞只适合在“闲暇的时间陪大家玩”。
他的婉拒，颇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味道。有人斥之为耍大牌，摆架子；更多人则表示理解。是非纷扰，还要从路演本身说起。
壹
“电影路演中，主创人员都要做什么？”知乎有此一问。张译曾在2016年作答。
他说，电影路演是“一部电影命运的最后一哆嗦，也是电影宣传的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电影是商品，需要吆喝。路演就是吆喝的一种，“它有利于电影口碑的扩散，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院线的排片。”
路演往往会以“北上广深重武成杭”这八个“票仓”城市为圆心，辐射周边地区。导演、演员等主创要高效率地穿梭于不同城市的不同影厅，与观众面对面交流。张译称，他的最高纪录是一天跑十几个厅，说差不多的话，极耗精力和体力。在参加《我不是潘金莲》的路演后，他听到冯小刚嘟囔，“这可比拍一整天戏累多了……”
《我不是潘金莲》路演后台，图据张译知乎
事实上，冯小刚贺岁片和张艺谋《英雄》所举行大规模的电影首映礼的行为，被认为是国内电影路演的雏形阶段。彼时正是千禧年初。
2015年前后，路演达到巅峰，以《万万没想到》为例，该片20位主创在35天竟跑完100个城市的500场路演。像《煎饼侠》《捉妖记》《美人鱼》《战狼》等诸多影片和周星驰、吴京、大鹏、张译等导演、演员都曾疯狂地跑路演。
2015年，《万万没想到》福州路演现场，图据视觉中国
这种宣发的惯性一直延续至今。今年中国电影市场复苏，路演活动再次兴起。正如张译所言，它是撬动口碑和票房的一个工具。
首先，电影主创，尤其是明星演员和现场影迷的互动交流，可以拉近与影迷的距离，提升观影的仪式感和体验感；同时，还能及时地补充幕后信息，让影迷更加深刻地了解制作的“不易”与“优势”。这些影迷以一传十，便能在一定程度上搅动电影的口碑和评价。
其次，电影主创现身线下影院，影院的上座率和排片量会相应上涨。对影院本身也有益处，会提高它们的曝光度和当日票房。这是一种双赢。以《流浪地球2》为例，成都峨影1958电影城举行该片路演，当天三个场次的座位全部售罄，影城当天在成都277家影城中排名第7。或许正是看到了路演的力量，《流浪地球2》在12城路演之后，又展开第二轮路演，走进各大校园，带动影片票房实现“长尾效应”。
2023年，《流浪地球2》长春站路演，图据视觉中国
以及，电影路演无疑会带来地区上的高度曝光。一部电影来到一座城市，当地的主流媒体、影迷观众一般会齐聚影院，主创团队与他们的映后交流，产生好的内容反馈，也就会顺势成为新闻热点。
路演于电影宣发而言，有用；但“有用”到什么程度，却值得商榷。
从评价体系来看，参加路演活动的影院和影迷，数量有限，这种有限的好评能否影响到更多观众的观影决策，很难论断；关键是这些影迷无法左右评分体系，如《流浪地球2》的豆瓣评分人数高达124万人，与之相比，参加路演的影迷数量几可忽略。
从票房提升来看，路演可以提升一定的上座率和排片量，但也仅针对参加路演的影院，根本无法撼动整个城市乃至国内地区的排片情况。至于本地媒体的宣传报道讲，若影片没有高热度明星参加路演，很难形成新闻热点；就算形成新闻热点，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观众，犹未可知。
此外，路演的成本消耗、明星档期以及现场安全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对电影路演造成了影响。
2023年，《三大队》路演中的张译，图据视觉中国
因此，传统的路演模式所能发挥的功效其实是有限的。它面对的是有限的影院、影迷，而非全面的磅礴的观众群体。在“有用”和“有限”之间进行博弈，路演一度成为电影宣发的“鸡肋”。它急需一场变革。
贰
变革的条件很快就成熟了：近些年，网络生态剧变，短视频算法崛起，网红不再是贬义，热搜成为信息海洋中的灯塔。为了占领热搜，路演很快就适应了这套法则，从针对线下的“马路”模式，转向线下线上并举的“网路”程式。
今年三月，一部讲述网络造谣的电影《保你平安》上映。大鹏等电影主创在成都举行路演活动时，正值一起苏州大学某男生P图造女生黄谣的事件发酵成网络热点。随后，大鹏在路演现场回应这个热点，“希望做这种类似事的人可以扪心自问一下。”
2023年，《保你平安》成都路演现场
由路演这样一个舞台，将电影和现实达成互动，相关词条和视频登上热搜。热搜意味着，信息能够以显著的位置，推送给更多人。这正是电影宣发工作所渴望的结果。
暑期档热门电影《封神第一部》上映初期，因宣发不利“进入ICU”。直到该片主创在进行路演时，费翔称妲己是自己的“哈基米”，又满足磕CP的影迷心愿，还原公主抱场景，以及与众多影迷一起玩“商务殷语”的口音梗。费翔在路演现场表现出来的气度和“网感”，为影片创造了一大批正向的热搜。
费翔在路演现场认领“商务殷语”，图据网络
随后，以于适为代表的“封神质子营”团队，更是频频在路演现场“整活”。他们外形健朗，业务突出，有亲和力，引来一波又一波“自来水”为其站台吆喝，从路演现场发酵出各类热搜，带动影片厚积薄发，最终成功逆袭，攒够了“闻太师回朝路费”。
若没有路演，两代男神就没有直面观众、释放魅力的机会。线下活动人数有限，但胜在逼真、鲜活、即时的互动。这正是热搜所求。
2023年，《封神第一部》沈阳路演，图据视觉中国
像电影《消失的她》，朱一龙的各种动态频频霸占热搜榜，倪妮和文咏珊的互动让人直呼“姐姐我可以”，以路演热搜配合各项宣传，一套组合拳下来，票房直线飙升。
几乎所有爆火的电影，都会在路演现场制造热搜。人人为短视频博主的时代，更是为热搜提供了绝佳的传播载体。大概唯有路演，才能为明星与短视频博主创造近距离互动的机会。
甚而电影主创和短视频博主会主动利用网络流行文化，如各种土味情话、演员历史名场面再现、热歌、热舞、热梗等，相互配合，主动创造热搜。
左：倪妮，路演现场回应土味情话。
热搜是最有效的电影宣传手段之一。路演臣服于热搜的逻辑，不仅不丢人，简直理当如此。
在电影愈发倚重下沉市场的当下，一份针对小镇电影院及看电影的小镇青年的调查显示，如果说一二线城市年轻人传统上偏好通过豆瓣等影评网站来选择影片，小镇青年对电影的认知则主要来自今日头条、抖音、快手等各大网络平台的推荐。
就像今年的票房黑马《孤注一掷》，片方的宣发重心压在抖音上，几个短视频物料均成为抖音爆款，尤其是与王传君有关的热梗，频频登上热搜榜，甚至引发诸多博主进行“二创”模仿。得益于此，它在下沉市场获得了最大收益。
《孤注一掷》官方抖音号页面
可以说，得热搜者，得票房。路演的变革是题中之意，更是大势所趋。惟其如此，才能链接到更广阔的观众群体，获得更高的票房收益。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影迷朋友邀请《三大队》主创跳“科目三”的逻辑。主持人、影院方和发行方，应该是鼓励这种行为的；毕竟其出发点，是打造一个热搜，扩大影片宣传。
张译不可能不理解这样的逻辑，那他为什么要“婉拒”？
叁
其实“变革的路演”，对很多演员，尤其那些习惯“以作品说话”的中年演员，都是新的挑战。
以被称为“叔圈顶流”的于和伟来说，虽然在今年的不少路演现场，对于“接着奏乐接着舞”和“吹蜡烛”等网络热梗，他表现得非常配合，但其实在采访中他也表达过，自己面对这些新生事物也经历过一个不适应和调整的过程。
而张颂文今年在临时顶替白客参加《不止不休》太原路演活动前，也在微博发文分享过自己对路演的看法，“电影的路演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其实我依然不是很懂，可能就是：你尽力了，然后获得了一点点愿意为电影美言几句的观众吧。那我愿意为它尽力。”
张颂文谈路演，出自上图微博
张译其实也很尽力。
他在路演中，一向表现谦恭。11月，《无价之宝》电影首映礼和路演活动中，张译曾拿着手机拍摄跳舞的“女儿”。可见，“跳舞”并不是张译眼里的禁忌。怎么到《三大队》，他就要冒着被批评的风险婉拒呢？
或许还要回到电影本身。
《无价之宝》中，“跳舞”本就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幕，欢快自由的舞蹈，表达了普通人石头的随性浪漫，更绽放了石振邦人生里最为绚丽华彩的高光一刻；反观《三大队》，讲的是一个万里单骑，追凶数年的悲情故事，动作略显浮夸的“摆胯、扭脚、花手”这套动作在路演现场出现，于影片，于人物无疑都不太搭边。
《无价之宝》首映礼，张译拍周依然跳舞
“路演本身也像一部作品，台词、节奏，甚至‘包袱’全靠观演双方不断的切磋和磨合。观众也会带给我们不同的感动，让我们瞬间觉得作电影是幸福的、跑路演是值得的。”张译曾这样描述他对路演的观感。
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当路演的献艺、整活、造梗与电影有贴合度时，这就是一部好的“作品”，张译自然乐意配合；而“科目三”在他眼里，就像一句不对味的台词，不合时宜的包袱，面对这个略显拙劣的“剧本”，他拒绝出演，也是一个对“作品”有要求的演员自然的反应。
2023年，《三大队》西安站路演，图据视觉中国
不如就让“科目三”归“科目三”，“张译”归张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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