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恬时空｜田者 由勇而涌

麦恬时空｜田者 由勇而涌｜作者：张一白 ｜演绎：麦恬｜ 制作：池展

田者 由勇而涌

文/张一白 

认识田勇，是在43年前，那时候他还不叫田涌。

1980年的9月末，我是在上桥煤校的一间大教室里认识的他。那间临时改成宿舍的大教室里，二十多个少年挤躺在地铺上，热情而好奇地互相打量，小心而雀跃地试着认识，带着对生活、对未来的迷茫和疑惑。那时我们有个称号叫05班。

我的铺位应该是和田勇挨在一起的，那天正好过中秋，彼此分享了我从家里带的月饼和他的家乡特产。印象中的他一板一眼的，洗脸、涮牙、铺被子，有一种自己的怪怪的气质和节奏。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的瘦且高，自然就有卓而不群的感觉。

后来分宿舍，又和他一起分到了311宿舍。在那里一起住了两年的还有罗笃伯、范成林、程明海和陈华。田、范、罗都是来自长寿。进修生程明海程大哥 来自綦江打通。两年后，我们311几乎都被分配到了打通的松藻矿务局。命运就是这样成就了311的众位，两年青春懵懂的煤校生活，注定了我们在后来的四十多年里，纵是四散飘零、步履跌宕，亦能把酒言欢 、笑骂由己的关系。

那是为了解决四川各个煤矿子弟校师资严重缺乏的困难，重庆煤校办了个师范专业，我们是唯一的中文专业，师范05班。在工科气质极浓、几乎全是男生的煤校，05班就是这个学校唯一的奇葩，一群有漂亮的女生的文科落榜生俨然就是个异类群体，文学青年齐聚的311房间的则是异类中的异类，而田勇更是这群文青中的文青。

蜷曲的大波浪发型和瘦削的脸庞和鼻子，给这个自带浓郁土气的学校，平添一丝异域风情，尤显洋派。他日常很讲究，衣服总是弄得干干净净，两边袖口挽得对对称称，床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当时煤校打开水得凭开水票，两张水票一分钱，于是那时我们的计量单位也就是开水票张数，一角钱是二十张开水票，一顿饭是多少多少张开水票，印象中田勇是很严谨地对待和计算开水票的。

开学不久，05班办了个小杂志《浅草》。现在看来，这件事也算是在那个时代的喜欢出刋物风气的余脉，但却是05班至今记忆犹新、津津乐道的一段逸史。应该是田勇发起，郝成彪、杨奎、郑友贵、田川诸少年文青，跃跃欲试、著文写诗、慷慨言志。所谓的“杂志”也就是写在纸上的板报，内容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田勇在白纸上一字一字誉写的钢笔字，大方、好看，他还画了插图和装饰。而那时我的字还抽搐如鸡爪，唯有一旁羡慕地看着。

能写能画的田勇，一战成名，后来在学校的一次板报比赛中，田勇画了一个女人体来装饰板头，在那些荷尔蒙无处安放的学生中和动辄紧张的工科思维的校方那里引发轩然大波，只能是一擦了之。

在重庆煤校读中专学师范的那个阶段，田勇和我们，都疯狂地迷恋鲁迅、萨特、马尔克斯、金斯堡，还有寻根文学、百年孤独、长诗和现代艺术，如同久旱之后，一头扎进弥天的水泽里，狂热而贪婪地呼吸和吞咽。多年以后的现在，似乎都还能听到咕咚咕咚的水声在回响。八十年代初的时代风气和潮流，浸润了他和我们，而他似乎现在还沉浸于其中。连他抽烟的姿势，都几乎没变，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向鲁迅致敬。

后来，我们一起分配到了打通矿务局，田勇他们十二人分到了石壕煤矿，而我们三人分到了杨地湾二矿。相隔十几里，我们过着近乎乡村教师的生活，简单而枯燥，于是同学的往来和交流成了我们的渴求。但凡有休息时间，就呼朋唤友、搭乘公交、山上山下、东奔西走，不是去你那就是来我这。

那时的我们年青而寂寞，唯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能抱团取暖，抵挡寂寞；那时的我们热情而迷茫，唯有疯狂的读书、听音乐、谈文学、谈艺术，高谈阔论，彻夜不息，都在等待自己命运的叩门声响起。那时的我们经历着的是一种知青下乡的境遇，彼此有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慰藉和嗟叹。

那时已经是八十年代的中期，一切都在等待着改变，一切都已经开始改变。

时常是这样，在乡村的小路上，泥泞、不平整，两边是刚刚泛绿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山崖边，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山那边是城市。准备中午自己做饭打顿牙祭的我们拎着赶场买来的酒和肉，一路散漫而行，一路说笑歌唱。田勇晃荡着颀长瘦削的身姿，两手摆来摆去像是在打拍子，太阳照着他的篷乱的头发，随风飞舞。

记得有次在田勇教书的石壕子弟校，我们饭后七零八落地坐在操场上，敲着饭盆唱着歌，一首接一首。听他朗读自己写的诗，也是一首接一首。

那个时候的田勇不单单是热爱文学，写小说写诗，也开始写字画画了，无师自通，自成一家。他现在作品中的那种简单的线条、粗犷的笔触和强烈的色彩，在八十年代那个开放的时代和打通山那样闭塞的环境中，已然绰约可见。记得程明海大哥新分了房子，让田勇负责装修，他把屋子的主要墙面刷上了红色的油漆，即使关了灯，也能感受到灼灼逼人的华彩。

打通的岁月，应该是涌哥艺术之路最初的蹒跚，也是最扎实的夯底。

那个年代，从重庆綦江打通坐车到赶水站，然后坐火车，一路向南，过了石门坎，就是贵州了，先到贵阳，然后穿过黔东南，一天多的时间，就能到吉首，那里就是湘西。

现在走高速应该会更快些。

田涌用了起码三十年的时间，从打通绕道重庆、海南、深圳、北京，兜兜转转，一路飘摇，几乎穿过了大半个中国，终于落脚在了湘西。半生已过，勇已成涌，其间走过的山、渡过的河、见过的云、喝过的酒、爱过的人，都应该融在他的这些画里面了吧。

2023年12月24日 凌晨  

张一白，生于重庆，电影导演、监制

朗读者：麦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