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在放映机上转动，轴承转动的声音迅速吸引路人围观。何占玉站在放映机旁，一束光投在幕帘上，经典电影角色“刘三姐”唱起了熟悉的曲目。
这样的场景，何占玉已熟稔于心，从事电影放映工作30余年，他觉得胶片电影已经不是物件，而是“老朋友”。从国营到私营，到胶片到数字技术，偶有困难，他也咬牙坚持，“我是不可能离开电影这个行业的。”
何占玉个人收藏了30多台胶片放映机和1000多卷电影胶卷，有人提出要高价收购，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与胶片电影打交道这么多年，再看现在的数字电影，他反而感觉不习惯，“还是觉得胶片电影更好看，画面更细腻，老一辈电影人应该对胶片电影，都挺有情怀的。”
何占玉和友人在室外放映胶片电影。 图/受访者提供
以下为何占玉自述。
【1】放科教片教农户养殖，机器坏了观众等半小时不离场
我是乡镇电影放映员，1986年就开始正式做电影放映了。那会用的还是老二八自行车驮着放映机和胶卷，到各个屯子里放电影。
我是个70后，16岁才正式入行，但我十二三岁就会放电影了。我在农村长大，当时村里来了放映员，别人看电影，我趴着看胶片机器，相当于种下一颗种子。
那时候农村文化生活挺贫乏的，老百姓看一场电影挺难的，电影放映员带着设备一到乡镇上，男女老少都走过来围观。所以我做这份工作很自豪，大家都会说，你这项工作还是比较重要的。
和城市不同，因为当时农村的开发程度不高，再加上有很多老百姓搞农业，所以我们会去村里放一些科教片，比如讲科学养猪、种菜洒农药这些，还有一些医学类题材的。当时有村民说，家里的猪得了病，但是始终没看出来是啥病，看完我们放的科教片，他就明白了。
一般我们放完两部科教片之后，就给大伙放一部故事片。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故事片放映，是30多年前了，那一场放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当时我们去放映的村子挺偏僻的，现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得有一两百人。电影放到一半，机器突然出现故障，但老百姓都不愿意走，就一直在夜里等着我们，等了半个多小时。当时已经立秋了，夜里天气凉，但也没有提前走的，后来还有好多人看哭了。
露天电影要天黑了才能放，东北气温低，所以实际在东北放露天电影的黄金期就100天，前后3个多月，差不多就是从6月1日到国庆前这段时间。最早我们还会在冬天放露天电影，有些人冻得脚指头直哆嗦，就站后面跺脚取暖，边热身边看。
【2】贷款借钱做私营，从没想过离开电影行业
做了六七年放映员后，大概到了1993年，我遇到了制度改革。为了迎接市场化，我原来所在的单位，从国有变成自负盈亏，变成流动放映队，相当于我们要自己接单去跑生意。
改革后，我们这些放映员的生活变化很大。以前，我们是不用担心市场的，基本是政府和各个乡镇订完场子后，把钱收齐了，再叫我们下去搞放映，我们的钱由政府统一发放，但1993年之后，就是自己找活了。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放一部电影的酬劳大约是100元，除去开小三轮的油钱、胶卷钱等成本，我们也就能赚个50元左右。这个数在那个年代也不是个人能出得起的，一般也是一个村里各家掏点钱，凑一凑。
电影放映的成本不低。有段时间我感觉老机器不行了，我又去贷款，找朋友借钱，拿了些资金买新机器。后来赚到的钱，很快又投进去更新设备。陆续到现在，折算一下前后也有百来万。
何占玉收藏的胶片放映机。 图/受访者提供
说实话，那段日子，刚开始还是挺不容易的。除了要做原来的放映工作外，我还要去各个地方跑业务，全是自己找市场，什么工厂、乡镇、村屯、学校，我都是自己找去的。自己既是员工，又是老板，工作体验很不一样。
虽然那会生活压力比较大，但我一直坚持，从没想过放弃。毕竟干了这么多年，我对电影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就压根没想过不干这一行。
放电影这个事儿，可能有的人觉得就是拿个机器在那拨个盘子，但在我看来，这是一门艺术，也是一种文化，我自己干着很有成就感。
到了2006年，开始有了国家公益电影，这部分电影的费用不用我们掏钱，给我们减轻了很多负担。
【3】偏爱胶片电影，个人收藏1000多部电影胶卷
电影制作开始实行数字化后，我就把我以前用过的胶片放映机都收藏起来了。到现在为止，大概有30多台，还有一些是老电影厂淘汰后，我折价收购回来的。这里面我最看重的，就是我入行时使用的第一台机器。
另外我还收藏了1000多部电影胶卷，有名的、没名的，我都有。现在这些东西都收藏在我老家农村的库房里，每周我都回去打理一下。之前有人找过我，说想高价收，我马上就拒绝了。这个东西不可能卖，在我眼里是无价。
电影，或者说胶片电影，在我心中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人，是我的老朋友。就是现在，我每周都自己在家放胶片电影看。我觉得，老一辈的电影工艺人，对胶片电影是有一份特定情怀在的。
何占玉的胶片电影机。 图/受访者提供
看习惯了胶片电影，现在的数字电影我反倒是看不来。用我们业内的话说，数字电影的画面是“死”的，胶片电影的画面是“活”的，它更细腻，人物更立体。再就是以前的老电影，剧情更好看，现在有些片子我都看不明白。
放胶片是有技术的，要先录片子，人在旁边一直守着手动操作，稍微出点问题，得赶紧修补。像我干这行太久了，机器出故障，我不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声儿，基本能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希望这个东西能在我们家传承下去，现在，我让我的儿子也进入电影行业，和我一块儿干。他7岁的时候，就能和我一块放电影，到15岁，基本就能独立操作放电影了。我儿子虽然是95后，但也和我一样，喜欢看黑白经典电影。
虽然现在电影工艺的数字技术很发达，但是我们还是偶尔会放一些老电影。比如会去一些养老院、社区影院，特别是一些岁数大的，对那个年代特别有感情，哪怕是行动不便，还找人背着来看，我们看到这种也挺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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