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蝶_宋词_免费在线阅读收听下载

冬蝶

星新一

这是让空气变得像水晶一样的酷寒季节。黄昏中，雪花开始变成硬邦邦的干粉飘落在地，而且越下越紧，但家里却充满了初夏时节的清爽亮光。
“老公！你过来一下嘛……”
妻子那充满青春气息的声音在家里回荡。她虽然没有大声叫唤，但声音却可以通过安装在各间房里的对讲机，轻柔地传到各个房间。
“啊，马上就来。”
丈夫一边回话，一边丢下他心爱的花花草草，站起身来。桌上的塑料箱里，生长着一排小向日葵。它们沐浴着强烈的光线，每株约有十厘米高。此前，男主人沉迷于把向日葵改造成高约五厘米而且能开花的更小植株。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实现这一目标后，在朋友面前炫耀。
“哎呀，到底有什么事？”
仿佛是对男主人自言自语的唱和，墙上的七彩光提前把走廊照亮了。
“又在化妆间里啊。”
从墙壁上流泻下来的光，在一间屋子的房门上闪烁着，然后停下不闪了。随着男主人的走近，对开门往左右两侧打开了。
“你看这样行吗？”
妻子对着镜子，心里乐开了花。眼前那面镜子周围，像九曜星一样围绕着小巧的屏幕。女主人的影像——无论是后背、左右两侧，还是斜前方的角度，都被一一映在屏幕里。当镜子中央的女主人把手贴在头发上的时候，屏幕里的那些影像也跟着一起动起来。这是因为安装在房间各个角落的摄像机正在运作。
“你太美了。现在流行这个？”丈夫用温柔的声音对妻子说道。
“你看，这衣服……”
妻子在化妆间里缓缓踱着步子。她那宽松的礼服，颜色有如碧蓝的大海。随着身体的摇摆，衣服上的蝴蝶图案泛起亮光，一起扇动翅膀。
妻子一会儿照镜子一会儿看丈夫。她哼着歌，轻轻跳跃。那些蝴蝶便忙不迭地跟着她成群飞舞起来。
“好看吧，我太开心了！”
妻子朝丈夫飞奔过去。那些蝴蝶敛翅稍息，老老实实地等到女主人献吻结束。
“现在出门还早着呢。”
男主人看着用宝石嵌成星座形状的壁钟，说起了今天晚上的宴会。
“嗯。不过，我想早点换上出门的衣服看看。”
妻子稍微想了想，补充说道：“对了，我们让‘萌’也跟着去见见世面吧。”
萌，是他们的宠物——一只猴子。
“萌……”
“萌……萌……”
呼唤声从一间房传到了另一间房。不一会儿，门开了，那只叫萌的猴子手脚并用地走了进来，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
“萌，看我的衣服，怎么样？”
女主人在萌身边转起圈，让它看衣服上飞舞的蝴蝶。而萌深陷的眼睛却浮现出悲哀的神色，毫无表情地盯着蝴蝶。那些蝴蝶像在湛蓝的海上骄傲地翩翩飞舞，讥笑着萌。
男主人感到有些无聊，下意识地掏出香烟。他把对身体无害的洛基牌香烟叼在嘴里，“吧嗒”一声合上烟盒的同时，安装在房间各个角落的热射线发生器射出一道精准无误的射线，点着了烟。
烟气袅袅升腾，随后扩散开来，满屋子充满了香味。不过，这可不是萌喜欢的味道。一旦烟气靠近，萌就眉头紧皱，还略微咳嗽几声。
“我还是再摆弄一会儿我的花吧。”
丈夫扔了烟蒂，走出房间。脚下的地毯泛起细小的浪纹，把烟灰和烟蒂搬运到角落里，清理之后又不声不响地恢复了原状。
妻子好像是要打破这片宁静似的，朝镜子转过身去，按下了按钮。音乐从四壁传来，有如春霞满天。女主人被四周的仙乐围绕着，继续化她的妆。被忘在一旁椅子上的萌，把下巴枕在膝盖上，合上了双眼。不知是陶醉在音乐里，还是根本就没打算要听只想睡上一觉。时间在平静中一点点流逝，女主人的晚妆完成了。
“接下来……”
女主人用做了荧光美甲的手指按下珍珠色的按钮。只需按下这个按钮，脚边就会向上缓缓蒸腾起香水的雾气，这是化妆的最后一道程序。
“哎呀，这是怎么了？”
香水的雾气并没有冒出来，镜子周围的屏幕也开始模糊起来了，身旁一下子暗淡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从窗户射入的带着苍茫暮色的微光。
“老公……”
可是，她的声音传不到任何一间房里去。
“老公……”
女主人感觉不对劲，她稍微提高了嗓门，迈着碎步，想从房间里赶快走出去。没通电的房门大敞着，走廊里没有一丝亮光。女主人用手探着路，朝花房走去。她衣服上的那些蝴蝶闪着幽光快乐地飞舞，只是那点光芒远不足以把走廊照亮。
“老公……”
“啊，我在这里。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切都瘫痪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下麻烦了。好不容易弄的向日葵，现在蔫了。电视机、收音机甚至电话，都不能用了。”
“看来只能问一下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了。”
“估计只有我们一家停电吧。”
寒气从窗户悄然潜入，夫妻俩挨近窗边朝外张望。平时，伴着蔼蔼暮色的是亮着灯火、略有间隔的几户人家。如今，那些屋舍被雪花抹上冰冷的颜色，像死一般横卧在黑暗的黄昏里。远处繁华街道的上空也不见一丝亮光，被令人难以置信的荒凉笼罩着。
“不只是我们家。整座城市都停电了。”
“嗯，这种时候宇宙飞船也无法着陆，会发生重大事故的。”
“好可怕。”
仅剩的一点亮光也从窗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透过窗玻璃渗入的寒气。
“好冷啊！”
妻子把蝴蝶图案的礼服裹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其他的衣服穿了吗？”
“以前的衣服今早都被我溶化掉了。内衣也只剩身上这一套。”
“早知道留点就好了。”
“现在说这话也来不及了。现在什么都可以通过配送管道立刻拿到手，谁家还有多余的储备啊。而且谁能想到会停电啊。”
妻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索着去触碰桌子侧面的按钮。要是平时的话，会弹出一只杯子，接着又热又浓的咖啡会注入杯中，而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
“很快会恢复正常的吧。”丈夫安慰道，心里却没底。他把烟叼在嘴里，把香烟盒弄得噼啪作响，却没有热射线把它点燃。
黑暗中，只有衣服上的那些蝴蝶和荧光的指甲时不时闪着幽光晃动。一切都停止了，只剩下安静。小两口肩并肩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窗户。
“雪花落地时还发出声音啊，好可怕。”
在有生以来未曾体验过的一片寂静中，小两口似乎听到了雪花堆积时发出的声音。它也像悄然逼近的命运的脚步声。
“想起来了。地下车库的汽车里有台便携式收音机，我去拿。”
“那你早点回来啊。”
丈夫顺着墙从房间里走了出去。留下来的妻子想忘记身上的寒冷和内心的不安，于是站起来，踏起舞步。黑暗中，那些蝴蝶跟着她眼花缭乱地纷飞起来。
“找到了。”丈夫手里拿着那台亮着橘色小灯的收音机说道。他用脚试探着地板，回到了房间里。
“能听到什么吗……”
小两口注视着橘色调谐度盘上的指针，虽然它在慢慢偏转，但收音机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坏了吗？”
“不可能坏呀。我前天开车时，收音机不是还好好的吗？”
“看来是电台那里都停电了……”
丈夫气恼地把手从调谐度盘上拿开。尽管收音机的功能一切正常，却发挥不了作用。这台发着橘色光亮的机器如今只让人觉得讨厌。
“要不我们去邻家看看吧……”妻子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可是怎么去呢？大街上停电了，开车去寸步难行。走着去一开门我们就会被冻僵的。就算是去了，和这里也没什么两样。”
“那怎么办才好嘛。好冷啊……”妻子低声哭了起来。
“很快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干脆闭上眼睛吧。”
尽管丈夫温柔地抱紧妻子，但仍然无法抵御极度的严寒。寒冷穿过窗户，爬过地板，侵袭着女人冰凉的身体。男人自己的身体也因为严寒的侵袭变得越来越凉。
“肚子好饿……”妻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我刚把所有的水龙头都拧了个遍，没有一滴水。除了像这样干等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不知哪一方把嘴唇贴在了另一方的嘴唇上。壁上的挂钟虽然停止了，但时间却在冷漠地流逝着。
“好困呀……”
“啊，我也是。”
“头一回能睡得这么安静、这么沉。”
小两口把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喃喃细语着。
“这是一场噩梦。等我们睁眼时，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晚宴也好，香水雾也好……”
“啊，可是，萌该怎么办？它一定在某间房里受冻吧？”
“它皮厚毛密，不会有事的。”
小两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们并不知道这成了永远的长眠。在收音机橘色微光的映照下，那些蝴蝶一声不响地敛翅而息，时而又像记起点什么似的扑腾两下，然后完全不动了。在光线照射不到的桌面上，向日葵们垂着脑袋，寂静无声。死亡的大幕把这户人家包裹了起来。也许，把其他的人家也都包裹了起来。
不过，在这户人家里，有一种轻柔的声音四下传开了。那是变成了一家之主的萌的欢唱。曾被电器闪来闪去的灯光戏弄的萌，现在彻底自由了。它把藏起来的食物搬了出来，摆在客厅的正中央吃了起来。
萌手里还拿着拧下来的椅子腿，跳到了贵重的古董木桌上。它把椅腿放在两手之间，像钻头那样搓了起来。
雪花在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飘舞，在这片无人知晓的黑暗里，萌快乐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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