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酱罐——曹玉枝

2024-02-03 10:08:2315:20 56
声音简介

母亲的酱罐


/曹玉枝


母亲走了,走了已整整十三年了。


此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不敢回忆、不敢回望、不敢张口与人说起关于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更不敢提笔写和母亲有关的只言片语……


我害怕,害怕每一次回忆都泪流满面;害怕每一次回望,身后都空空如也;害怕每次张嘴的瞬间,嘴唇就颤抖的词不成句;害怕提笔刹那,泪水就打湿纸面……整整十三年,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回忆、避开回望、避而不谈、避而不写。就这样小心地将母亲放在心中一隅,以保持鲜活!


直到那日,看到一段视频,一个已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无意间翻出母亲生前泡好的一坛子酸菜,忍不住抱着坛子失声痛哭的画面,才让我早已尘封的记忆闸门再度开启。


看着一个大男人,哭的如同孩子般——耸动的双肩、埋于菜坛子上的脑袋,无助而压抑的哭声,仿佛此时此刻,抱住的是失而复得的母亲……


都说中年人不易,但并不显而易见。只有在崩溃的边缘或者伤心难过的触点上,他们才会情不自禁地发泄内心伤痛。而惯会掩饰的中年人,常常连这些时候,都羞于示人,选择默默隐忍。


但是,这次,是个例外,全世界都知道了他想念母亲——想念那个永远离开了他的亲人!


因睹物思人流泪不假,因思念得不到回应而痛哭才是真。


在陪着落泪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念我的母亲。


可时至今日,还有没有让我睹物思念她的物什?有,很多,但唯有那个黑陶酱罐儿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我出生在北方边陲的一个小镇,地处毛乌素沙漠和黄土高原腹地,紧邻内蒙古自治区。所以生活中很多习惯,既有本土特色,也有和蒙古人相似的地方,比如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些都是内蒙古才有的风俗习惯,我们也有。


此外,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讲究,比如烹煮食物时的佐料,在那个特殊年代,要比内蒙古丰富得多。倒不是物产丰富,选择空间大。而是我们的祖辈们,他们根据自己的生活需要,用他们的智慧,发明了许多佐料,包括大家熟悉又陌生的老黑酱。


此酱和大家今天熟知的酱油有很大不同。


记得李立群老师在厨邦酱油的广告中这样说道:“厨邦酱油美味鲜,晒足一百八十天,晒,就这样在太阳底下晒……”。厨邦酱油代言人的这句广告语,加深了不少人对南派酱油的印象。


当然,它也有别于著名作家迟子建东北老家的大酱。


她在文章《蚊烟中的往事》里写到:“家庭主妇们煮熟了黄豆,把它捣碎,等它凉透了,再把它们揉捏成砖头的形状,用报纸一层又一层地裹了它们,放置起来。这种酱块到了清明之后,自然风干了,将它身上已经脆了的报纸撕下来,将酱块掰开,放到酱缸里,兑上水和盐,酱就开始了发酵的过程。酱喜欢阳光,所以大多数的人家不是把酱缸放在窗跟前,就是搁在菜园的中央,那都是接受阳光最多的地方。阳光和风真是好东西,用不了多久,酱就改变了颜色,由浅黄变为乳黄直至金黄,并且自然地把酱汁调和均匀了,香味隐约飘了出来。一些贪馋的人受不了它的诱惑,未等它充分发酵好,就盛着它吃了。”


在我的记忆里,陕北的大娘、婶子们也做酱,就是这种老黑酱,而我的母亲,则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记忆里,一年四季吃肉的机会不多。但是,偶尔吃一顿,决不能马马虎虎地对付。在主妇们心灵手巧的一番操作后,这种老黑酱总能让肉香发挥到极致。也让上桌的每一餐,都有滋有味,色、香、味俱全!


每年春季,在还没有开始春耕农忙之时,母亲便开始操持着一年四季的吃食,比如做老黑酱,比如晾咸菜干。


小时候记忆里,家里的火炕总能被最大程度地利用——冬天过年前,粗瓷大盆就会雷打不动,抢占火炕一隅,这是要为过年开始生豆芽了;春天,那些做好的老黑酱坯子同样“稳如泰山”,霸占火炕靠近灶口最热的那一块儿,就那么火焦火燎地将之烘干。


说实话,我是不喜欢火炕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占据的,为那突兀的一堆,影响了整个屋子的美观。


然而,吃老黑酱的时候,常常这样的不喜欢就被抛诸脑后,烟消云散……


那时候粮食并不充足,大米白面更是稀罕物。所以做老黑酱的原料,只能是粗粮,比如高粱,比如叶麦。


母亲细心地用筛子将高粱米和叶麦仁精挑细选晒干净,滤去细小石子,和那些残缺发黑的颗粒,用水一遍遍淘洗干净,在春风和太阳下晾晒干爽。然后再用石磨将之磨成粉末。


磨制好的高粱面混合着大麦面,搅拌匀后就开始和面。期间,水面比例一定要适中,水多了面块发软发稀,水少了粗粮面就会散碎,不好成型。


每次和面的过程中,因为没有像现在这样精确的量器,所以每次加水的时候,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少量多次添加,一点点做到比例正好!


揉捏成方正块状的高粱、大麦面,裹上土灰色的牛皮纸,一点点包裹好,用麻绳慢慢绑扎结实,将之排列整齐、码放在火炕最靠近锅口的位置,然后挨个扣上盆子。


防止捂不严实,母亲还和些黄泥来,仔细将盆口与锅台糊住,算是彻底密封。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是半月之久。


母亲精准算计着日子,将扣够半月时日的酱坯打开,翻个面继续扣着烘干。大概又是半月之久,发酵烘干足月的酱坯才彻底退出火炕边沿。


铺好牛皮纸,母亲一点点打开层层包裹的酱坯,当露出棕黑颜色的刹那,母亲总会满意地点头微笑。


此时此刻,老黑酱的浩大工程就算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母亲开始将烘干的坚硬无比的酱块,在牛皮纸铺好的台面上,用锤子将之敲成大小均匀的碎块,方便上锅蒸。


将蒸腾的有些松软的酱块晾凉,加入足量的食盐和开水进行泡发、搅拌……据说,这是为了增加老黑酱的咸香,也方便长时间保存。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那就是最后用石磨推酱的过程,这也是孩子们能参与其中的过程。


许是推磨的时候,大人们嫌转着头晕,所以常常发动小孩子们一起。而闲散惯了的孩子,也愿意帮着大人分担点家务,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像推磨这种小孩子能胜任,且比大人干得更好的活计。


常常是一家推酱,全村飘香。


村里的孩子们,正值年后青黄不接、嘴巴能淡出个鸟来的时节。所以听见谁家推酱,都是乐意来帮忙的。


看着被勾兑泡发之后,用石磨研磨细腻的棕红色酱汁,顺着石磨缝隙一点点流到磨盘周围的容器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阵阵浓香。帮忙推酱的孩子们,忍不住伸出黑漆漆的手指,在磨盘外沿蘸点酱来吃,那种咸香,真是回味无穷。


即使每次都被大人呵斥,说那太咸,吃了会咳嗽。但是架不住口淡、嘴馋,他们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抿着酱往嘴里送。实在吃得渴了,趴水缸上拿起水瓢一顿猛灌,啥事儿没有,还解渴!


母亲将磨成糊状的棕红色酱汁装进陶瓷罐里,上边用塑料膜和纱布盖了,四周用麻绳绕着罐口儿扎紧,这繁琐而漫长的做酱过程就算完了。


随着时间推移,酱汁会越变越粘稠,但是它那诱人的色泽不会改变,味道也不会改变。


酱做好了,吃面的时候,用筷子搁点,臊子就有了诱人的色泽;做肉的时候,里面放点,顿时有了红烧肉的美味。当然,我们还愿意用春天挖来的野菜或者一年四季自家地里的蔬菜蘸着细腻的酱汁吃,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如今,酱油花样层出不穷,有老抽,有生抽,有海鲜味儿的,还有红烧的、凉拌的、味极鲜……但是对比之下,还是怀念母亲亲手制作的老黑酱和那个常常被母亲擦拭一新的黑陶瓷酱罐儿。


因为老黑酱不是年年都做,所以显得弥足珍贵,于是母亲常常将之搁在阴凉避光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偏僻所在,依然是我们几个孩子热衷光顾的地方,因为每当嘴淡想着解馋的时候,哪怕用馒头蘸点老酱,那也是好的。


随着时代发展,随着母亲年龄的增长,那样专注地看母亲做酱的机会越来越少。待我读书离家之后,这样的机会彻底没有了。


可每次回家,在家中橱柜的隐蔽角落,还是会看到那个盛酱黑陶罐,虽然已不再盛酱,但是看着它依然倍感亲切。走近它,似乎还能闻到当年老酱特有的浓香。


多年以后才知道,那种久不能忘的味道,就是妈妈的味道、是思念的味道!而那个黑色陶瓷酱罐,则让我思念母亲的心绪更加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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