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床上瘫痪十年后，终于在一个深夜里睡了过去，看着满院子闹哄哄的人，张明英没有悲伤。
她叹了口气，跟大哥家的侄子说了一声：“别让他们哭了，你奶奶这个年纪，也算是喜丧了。
她躺在床上受了那么久的罪，5个儿女熬得只剩下了我这一个，这样走了，也算是享福去了……”
侄子张玉伟应了一声：“姑，奶奶走了，你也能好好歇歇了。
我们也是真怕了，怕万一你也熬不过奶奶，我们该怎么办？”
张明英的心忽地一疼，眼前闪过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张明英今年62岁，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她最小，又是远嫁，结婚的时候父母亲都60多岁了，由于常年的劳作，身体都不太好。
尤其是母亲，每逢季节变换的时候，都会腰腿疼，听她说，是年轻时候坐月子不小心落下的病根。
治也不除根。
张明英没往心里去，生老病死，是人都得经历这一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儿女的，多照顾一下呗。
可结了婚，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哥哥姐姐心疼她，父母的事情一般都不会跟她说。
父母亲是跟三哥住在一起的，父亲67岁那年，三哥开三轮车拉他去赶集，为了躲一个在马路上乱跑的小孩，三轮车开到了沟里。
那一场意外，带走了父亲和三哥两条人命。
三嫂和三哥的感情很好，听到噩耗以后她晕了过去，差点没能挺的过来。
母亲日夜陪在她身边开导她，劝她为了孩子也得振作起来。
那年，三哥家的侄子才12岁。
半年过去了，三嫂逐渐从丧夫之痛中走了出来，说不想留在家里了，要出去打工：
“娘，我也想通了，这人过日子得往前看，可老是闷在家里，犄角旮旯都有他的影子，我忘不掉……”
母亲答应了，三嫂出去后两年，领回来一个男人，说想再成一个家。
母亲没阻拦，侄子却不乐意了。
母亲对侄子说，别怨你妈：“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家，我会老去，会离开这个世界。
那个时候，她能倚赖谁？”
“她是我妈，我不可能不管她……”
“傻孩子，人这一辈子不只有吃喝，还得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啊……”
侄子终于想通了，三嫂结婚的那一天，母亲在父亲和三哥的坟前，坐了整整一天。
三嫂走了，房子空了出来，大哥二哥怕母亲孤单，就提出让她去自己家住。
母亲没同意，她说她要替孙子守着家：“万一哪一天他受了委屈，还能有个歇脚的地，我要让他知道这里还有牵挂着他的人……”
两个哥哥便没再强求。
除了腰腿疼，母亲的身板还算是硬朗，她把地分给了两个儿子，自己就留了半亩。
半亩地里全种上蔬菜，茄子芹菜黄瓜葱，吃不了就往四个儿女家送，就让大哥二哥打电话叫三嫂回来拿。
一圈分完后，剩下的放在脚蹬三轮里去镇上的工业区去卖。
一年的零花钱就有了。
从不到七十卖到了八十二岁，到了后来，大哥强制着把她的三轮车卖了，她才不出去了。
有时候在家闲的慌，就让大哥骑着老年乐带她去镇上玩，有熟悉的人问她为什么不卖菜了？
她乐呵呵地告诉人家：“被儿子管住了，说又不缺我吃的，又不缺我喝的，这么大年纪了再往外面跑，那是打他们的脸呢……”
“是啊，你儿女孝顺，也该享享福了……”
母亲的病查出来的时候，离她87岁还有两个月。
那一天下着小雨，地上有些湿滑，母亲在下台阶的时候不慎摔倒，被大姐发现的时候，已经起不来了。
送去医院，大夫说，脑梗加骨折，怕是起不来了。
兄妹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轮流赡养。
大哥说张明英：“小妹离家远就不把你排上了。
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常来看看娘……”
张明英从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提出自己不照顾也行，但不出力她得出钱：
“一个月我出800块钱当娘的生活费吧，我也是娘的女儿，既不出钱又不出力的话，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张明英的丈夫也同意她的这个决定。
母亲瘫痪的第三年，二哥也得了和她一样的病，只是没有母亲这么幸运，得病半年后就走了。
三家轮变成了两家轮。
没过半年，大哥的腰便弯了下来。
大姐说：“明英，要不你也轮吧，我和大哥一家一个月，你半个月或者10天。
也给我们倒倒空……”
张明英没法拒绝，和丈夫儿女商议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麻绳总从细处断，噩运专挑苦命人。
他们还没从二个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大姐又查出了乳腺癌。
两年以后也撒手人寰，找二哥三哥去了。
母亲的精神彻底垮了，她没日没夜的哭，说自己是累赘，说地这么大年纪了还活着，是借了儿女的运气。
在大姐去世后的第十天，她用大哥放在床边给她削水果的刀子划开了手腕上的血管。
如果不是大哥忘了拿东西回来了一趟，那一次，母亲怕是就要走了。
当母亲有一次被抢救过来的时候，张明英和大哥围着她边哭边数落。
问她能不能让儿女省点心：“你这样眼一闭嘴一合就走了，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知道的是你怕拖累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管你呢！
娘，这骂名，你不能让我们背……”
他俩哭，母亲也跟着一块哭。
好在回家以后，母亲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
只是她的头脑越来越不清醒了，记忆力也越来越差，常常是吃了不说吃喝了不说喝。
问大夫，大夫说正常。
兄妹俩只能日夜陪着。
半年前，76岁的大哥没能熬得过母亲，也走了。
照顾母亲的只剩了张明英一个人。
大哥的离去对母亲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她每天只会对着你呵呵呵的傻笑。
几个侄子问张明英，要不他们轮流照顾奶奶？
张明英摆了摆了：“你们奶奶还有我呢，要是哪一天我熬不过她也走了，不能说也轮到你们了。
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现在就算了吧……”
就这样，张明英自己照顾了母亲半年，父亲走了，她也松了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
好在母亲心疼她，在梦里睡了过去。
也好在家里人支持她，她的母亲这边照顾看，家里谁也没说个不字。
她知足了……
母亲的葬礼过后，她回了自己的家，她对儿女说，如果未来的有一天，她也到了抢救的地步，她希望儿女能够放弃。
她不想儿女重复她和哥哥姐姐的老路，也不想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如果可能她想在自己生活还能自理的时候，有尊严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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