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成勇 刊载自《长江日报》2024年2月23日第7版江花周刊
《迎春花》是一幅油画静物,见于一种挂历封面,封面有手写题言:“老夫无他物,聊赠一案春。——居平。”老画家王居平先生女儿王乔女士赠,时在2022年1月。
王乔是崇文书局(湖北辞书出版社)建社时的美编,在湖北美术出版社退休。我到崇文上班时,邀请她回来主持美编室,为一大套图书“剪裁”书衣,整体风格统一,每册都有变化,大家一致称赞。后来有几种画册和美术书,王乔或一起组稿,或居间协调,或到印刷厂解决技术难题,出力挺多。大家都称她乔姐。有一天乔姐持一书与同事谈天,正是我参与责编的美术笔记本《赏画》(中国卷),空白处写满钢笔字,我取来一翻,顿感兴奋——这套笔记书策划立意,在于可读可写,有人施墨纸上,就契合出版目的——只见书中抄有很多古今中外绘画名言,及一些读美术理论著作体会。首先触目的便是郑板桥题画竹的夫子自道:“其实胸中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于是磨墨展纸,下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之乎哉?!”乔姐说,这是父亲所为,年逾九秩,住养老院,写写画画,日课不断。我请乔姐拍了一些照片发来,庆幸这种笔记书有了一个最好的使用者——王居平先生是这样引起了我的关注。
2022年1月,乔姐快递寄来王居平先生画作挂历,十二张月历画中,有几张先生的旧画,但这幅《迎春花》从未之见,应是新画,我与几个朋友交流,得知是王居平先生在养老院路边捡来掉落的迎春花插瓶,并对之调色作画。
背景着色由蓝绿构成阴郁气氛,有理由推想作画时已近傍晚,天气恶劣,如欧·亨利《最后的常春藤叶》的描写:“与夜晚同来的是北风怒号,雨点不住地打在窗上”,每滴冷雨都满含恶意,每阵寒风都居心叵测。木案一角色呈深褐,案上一盘光影灰暗,盘里盘外,各置一暗绿半透明玻璃瓶,晦暗包围之中,凭借或立或欹两把青绿瘦枝,大群金色小花兀自绽放。花开得欢闹恣意,生机盎然,好像不是两丛迎春,倒是一片笑声:轰然而起,兴高采烈,一阵清丽婉转,又叠加一阵高嗓朗声,细辨有春阳下蜜蜂振翅之声,再辨有雨檐下翠鸟跳跃之声,一枝斜逸,应是“仰天大笑”而出,几朵翩坠,或是“心轻一笑”而落?好一个“送尔一案春”!这幅画,主旨是春的希望,固然如板桥所言,有意在笔先之定则;“触物为情,备皆绝妙”,却又是不同观赏者趣在画外之化机了。
而这幅画出现的时机,不免使我想起《最后的常春藤叶》的情节:年轻女画家琼珊身染肺炎,感觉沉疴难起,每天数窗外墙上逐日减少的常春藤叶,与同室女友说,最后一片叶子飘落时,她就该离去了。医生无奈地说:“这种精神状态使医药一筹莫展。”同在一楼的老画家贝尔曼知道琼珊病情后,冒着风雨,连夜搭梯子悄悄在墙上画了一片绿叶,画得逼真,正好在藤蔓处,而且叶缘已经泛黄。结果当然是这片叶子在瑟瑟风中始终不落,而琼珊的病竟渐渐好了。
王居平先生就是老贝尔曼。我受了这幅《迎春花》的感染,很想写写这位老画家,却一直没有动笔。最近,见到老作家罗维扬刊于《堵河文艺》公众号的文章,提到王居平先生在十堰旧事,并颇为动情地问:“他老先生还健旺吗?”我急忙给乔姐打电话,得知老画家今年九十七,虽有小恙住院,总体健康。当然又急忙告知罗维扬老师。
我想,如果真有一个平行时空,欧·亨利或许正埋头改写《最后的常春藤叶》,结尾仍然精彩无比:为画最后一片绿叶,老贝尔曼不敌风寒,也染疾送院急救,由于忙乱,护士弄错了病历牌,噩耗其实是讹传,老贝尔曼没有死,一直幸福地活着。
【来源:长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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