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老李今年已经70岁了,他身体一向很好,很少生病。但最近他突然在家里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检查后证实是脑溢血,需要立即住院治疗。我这才意识到,岳父已经到了需要时刻关心的年纪。
作为他独生女婿,我自告奋勇要到医院照顾老李。我的妻子李玲玲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紧张得坐都坐不住了。她对我说:“老王,爸他这次病得不轻,在医院你一定要时刻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听到没有?”
我对老婆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好岳父的。你和孙女在家好好歇着,别太操心。”
第一天来到医院,我看到病房里已经坐着李玲玲和我们的女儿小芳。老李半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
我放下手中的水果,走到床前笨手笨脚地给老李收拾着东西。老李看我忙里忙外的,笑呵呵地说:“小王啊,我没你想的那么虚弱。来,坐下聊聊天。”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李,我是来照顾你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就尽管吩咐,千万别见外!”
老李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真的病入膏肓。你就当在家里照顾我就行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和蔼的老李一如既往,我开始觉得,这段时间的照顾之路,也许并不会太难熬。
那天晚上,医生为老李挂好吊瓶后就离开了。病房里就剩下我和老李两人。老李很快便睡着了,而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小王,你也睡吧,这里就我们俩,你放心睡。”
不知过了多久,老李突然开口,把我惊醒。我赶紧起来查看老李的状况,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不用担心。
“老李,你感觉还好吗?要不要我叫医生?”
我关切地问。
老李摇摇头说:“我没事,你赶紧睡吧,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天亮了该累坏了。”
我还是有些担心,但脑袋实在昏昏沉沉的。在老李再三保证下,我终究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我突然很想上个厕所。我刚要起身,就看见老李也醒了,正在艰难地下床。
“老李,你要上厕所吗?让我扶你去。”
我连忙过去搀扶。
老李点点头,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卫生间走去。就在我把老李扶进门,正要关上门的一瞬间,门突然在我手一滑,“砰”地一声甩到了老李的面前!
我慌忙拉开门,老李已经痛苦地弯下腰去,脸色铁青。我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问:“老李!你没事吧?门没伤到你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老李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我已经做好了被他痛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沉默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我有些莫名其妙,试探着问道:“老李,你没事吧?”
老李依然一言不发,眼神却变得无比冰冷和憎恶。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他在生我的气?
就在这时,老李突然开口,用英语大喝了一声:“
!”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见老李的眼中透着狠戾,他猛地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逼近我的脸,恶狠狠地说:“别装了!你这个骗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我惊慌失措,脱口而出:“老李!你在说什么呀?我是王明啊,你女婿!”
“少来了!”他一巴掌扇过来,结结实实地甩在我的脸上。我痛得眼冒金星,满腹狐疑。
难道老李得了失心疯?怎么突然变得面目可憎?他为什么要打我骂我?我想起妻子的叮嘱,决定再努力疏导老李的情绪:“岳父,我什么都没做,请你冷静点!”
“冷静?我他妈的怎么冷静!”他狠狠瞪着我,“还说没做什么?你这个王八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对我家玲玲图谋不轨!你这个混球,要不是为了女儿,我早让玲玲和你离婚了!”
我彻底懵了。老李把我当成了别人,他认为我在暗地里害他和他的家人!
“老李!醒醒!我就是你的女婿王明!”
我大声喊叫,想让老李清醒过来。
可他就像完全陷入了错乱的梦境,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怒不可遏:“别叫我老李!你这个臭小子欺负老子病重迷糊,想把我害死灭口是不是?我没你这么容易对付的!”
说罢他就要动手打我,我慌忙闪避,一边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很快,医生和几个护士闻讯赶来,合力制住了暴跳如雷的老李。我瘫坐在一旁,大口喘着气,后怕不已。
医生检查后告诉我,老李可能是因为病情加剧出现了严重的记忆错乱。我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五味杂陈。我第一次意识到,老年痴呆症是多可怕的病症,它能扭曲一个老人温和的性格,让他成为一个面目狰狞的陌生人。
处理好老李,我回到床边,看着他被注射镇静剂后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容,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可我知道,我和老李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失去了那个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老李,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病魔缠身、暴力失控的陌生老人。
我累得仿佛过了几辈子,终于在凌晨前昏昏睡去。第二天清早我就给老婆打了电话,坦白了昨晚的情况。我实在无法再独自面对老李,我需要家人的支撑。
老婆听完电话后很快就赶到医院,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他打你了?”
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干巴巴地点了点头。老婆红了眼睛,抓着我的手说:“老王,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会和女儿轮流过来照顾爸爸的。昨晚你受苦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也红了眼眶。我知道这段日子对全家人来说都会很难熬,但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我握紧老婆的手,轻声说:“没事的,以后有你和女儿帮忙,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
我和老婆约定好每天轮流照顾老李。为了不打扰病人,医院只允许一人陪护过夜。我尽量选择在白天的时候过来,因为我真的很难再面对夜晚那个暴戾的“老李”。
有一天下午,我照常来到医院,刚进病房就看到老李双手抱头,面色憔悴。旁边的护士小葛正轻声安慰他。
我走过去关切地问:“老李,你怎么了?是头很痛吗?”
老李抬头望向我,目光中透着迷茫:“你是谁?我在哪儿?”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老李这是把我完全忘记了!
小葛护士过来对我说:“可能是院长调的新药起了点副作用,老李伯伯的记忆出现短暂混乱。这种情况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我愣在当场,不知所措。老李则继续自言自语:“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我住在医院?我得了什么病?我家人呢?”
看着老李迷茫无助的样子,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老李,我是你女婿小王......你得了脑溢血住院的......别担心,有我们在呢!”
“女婿?我有女婿吗?”老李歪着头想了想,“啊,对了,我还有个宝贝女儿亲亲呢!我们一家人多好啊......”
我红了眼圈,心疼不已。原来在这失去记忆的脆弱老人眼中,我们一家人还是他最宝贝的存在。
从那天起,我和老婆商量着每天都来医院照顾老李。老李的病情时好时坏,记忆也时断时续。但无论他认不认识我们,我们都耐心地陪在老李身边,跟他聊天,逗他开心。
有一天中午,我刚给老李喂完饭,正要收拾餐具,老李突然开口喊我:“阿明,你过来...”
我惊喜地转过身:他叫我阿明了!这说明他记起我是他女婿了!
“老李,你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女婿小王呀!”
我激动地走到床前。
老李呆呆看着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小王?我们认识吗?可是你为什么一直在这照顾我啊......”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老李虽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但还是没有完全想起来。不过没关系,他终归还记住了一点印象,这就够了。
我握住老李的手,眼圈有些红:“我是你的女婿,你的亲人,我当然要照顾你!您放心养病吧,我们会永远陪着您的!”
老李似乎也被我的情绪感染,眼眶湿润了:“是吗...那太好了......阿明,谢谢你啊儿子......”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痛哭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擦干眼泪,坚定地对老李说:“您总有一天会全都想起来的!到时候我们仍然会是最要好的家人!”
老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我知道这个承诺,终究会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仍然会日日夜夜守在老李身边,陪他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因为那已经成了我此生最宝贵的任务。
转眼之间,老李已经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这段日子对我们整个家庭来说,无疑是艰难重重。
老李的病情时好时坏,脾气也时时有反复。有时候看见我们,他还能没精打采地打个招呼;有时候却会因记忆混乱大发雷霆。我和老婆女儿都习惯了躲避他的怒火,然后再静静守在一旁。
就在前几天,医生婉转地跟我们提出,或许可以考虑让老李出院回家中养。他说长期卧床不动对老年人也不好,回家后我们可以聘请护工坐床,也方便家人照应。
我和老婆讨论后决定先试试。老李回到熟悉的环境,或许能起到一定疗效。
就这样,昨天我和老婆一起把老李接回了家。刚进家门他还表现得很高兴,四处转悠着寻找自己的老物件。我们也一一拿出来让他看,希望能唤起他的一点记忆。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问题就来了。老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说床硬了不习惯,一会又说枕头太高睡不着。我和老婆轮流去哄他,可他就是执拗得要坐起来。
“爸,你躺好睡吧,这个点儿得休息!”老婆劝说道。
“我不!我要出去!你们拦不住我!”老李突然暴跳如雷,一把推开老婆就要下床。
“你干什么!”我急忙拦住他。谁知老李一把抓起水杯砸了过来,正中我的额头。我痛得退了两步,额头蹦出鲜血。
“你还敢拦我?我跟你没完!”老李举起拳头就要冲过来,被老婆死死抱住:“爸!住手啊!”
“放开我!救命啊!有人要杀我啊!”老李歇斯底里地大叫,邻居都被惊动了。我脑袋晕乎乎的,眼看老李就要暴走,连忙找来药给他注射镇静。
这是老李回家后的第一晚,我们却度过得糟糕透顶。第二天我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而老李已经失去了出门的记忆,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
“他的病没有救了。”我对老婆说。老婆红着眼睛点点头,转身去书房里忙着联系长期护理院。
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选择。因为我们已经无法给与老李足够的照料,也无法忍受这样磨灭我们生命的折磨。
老李最终还是去了护理院。我们会时常去看他,但他总是一脸茫然,不再认识我们。
“以后您好好养病,别想太多。”我最后一次和老李道别时,他已经认不出我是谁。我红着眼睛拍拍他的手,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朴实善良的老李告诉我的那样:“您放心,我们会永远陪着您的。”
那个时候的我和老李都以为这是一个简单的承诺。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中蕴含的深沉情感。
老李入住护理院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来,我们一家人每个周末都会去看他,即便他已经很少认得出我们。
护理院的工作人员说,老李的病情基本稳定,就是记忆力每况愈下。有时候还会半夜突然大喊大叫,需要打镇静剂才能睡着。我听了心如刀割,眼圈通红。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老李身边,但我必须工作养家,根本无法全天候照料他。
昨天是老李的生日,我们带着蛋糕和礼物准时出现在护理院。推开老李的房门,我惊讶地发现他不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发呆。
“爸,我们来看你了!”老婆放下东西,过去和老李打招呼。
老李这才缓缓转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我们:“你们是谁啊......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的心沉了下去。老李这次连我们是谁都不记得了。他脸上绵延的老年斑,淡到几乎透明的白发,还有空洞迷茫的双眼,都在无声宣告着他生命中最后的倦意。
“爸,我们是你的家人,是玲玲和明明啊!”老婆红了眼眶,握住老李的手。
“哦......这样啊。”老李漠然地应了一声,很快目光就再次恍惚起来。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老李坐到饭桌前慢慢吃下一点蛋糕。吃到一半他突然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固执地推开碗碟站起要走。
护工小周见状连忙过来劝老李回病床。我站在一旁看着她温柔而有力地扶着老李,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扶持老李的责任也曾是我自豪的使命;而如今,我甚至帮不了他站起来。
临走时我执意要去老李的病床边坐一会。老李已经睡着了,面色苍老,肌肉松弛,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我红着眼圈,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
“老李,新年快乐。”我声音哽咽,“我希望你即便记不起来,也能幸福安然。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
老李没有丝毫回应,但我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相反,这才是我们陪伴到最后的意义所在。
老去之路漫漫,而愿这漫长岁月间,他都能感受到我们浓浓的爱。直到生命尽头,直至时光终结。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一年过去了。老李在护理院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化作了我们心中深重的记忆。
护理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老李的身体每况愈下,脑部血管也日益僵硬。他枯坐在病床或轮椅上大部分时间,很少再有大的情绪波动。
医生说,这可能是老年痴呆的最后一个阶段——完全丧失语言与认知能力,成为一个无法与外界交流的植物人。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家人悲痛欲绝,却也无能为力。
平安夜那天我们仍旧准时来到老李的病房。推开门,室内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夜风吹拂窗帘的窸窣声。我走到床前,老李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目光茫然,像一尊蜡像。
“老李,我们来看您了......”我知道他已经听不见,还是忍不住轻声唤他。
老婆搬来凳子坐在床前,开始给老李剪指甲、擦脸。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心如刀割。我们着实憔悴了很多,都在这无声无息的痛苦中成长。
“女儿也来了,您看。”老婆突然语气激动,拉起我的手,“您说句话呀,您看看我们......您还记得我们吗?”
老李面无表情,像没有听见。我揽过老婆的肩膀,跟她轻声说:“没事的,他会慢慢记起。我们相信他......”
“他再也不会记起来了!”老婆突然大哭起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紧紧抱住她,热泪盈眶。我们都心知肚明,老李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我们仍然自欺欺人地守望、期盼。仿佛他只是暂时迷路了,总有一天会再度回到我们身边。
那天晚上我们照旧在老李的病房留宿。凌晨时我突然隐约听到床上传来微弱的声响。我惊坐起来,借着月光看到老李微微偏着头,像在艰难寻找什么。
我连忙凑近,轻声问:“老李,您想要什么吗?”
他依旧面无表情,却在我凑近的时候,枯槁的手突然抬起,轻轻碰到了我的手。
我浑身一震,用力握住他的手。我明白,这是他用尽仅存的力气,想要触碰亲人最后的方式。
“老李,我在这里......”我声音哽咽,泪水决堤,“我会永远陪着您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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