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相思两处愁

2024-03-27 10:34:3914:01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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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相思两处愁
细雨残春,衣衾衫薄。她在这个时候更加愁绪万千。与夫别离,距离遂成魔障,孤独时时侵心。世间一切风情皆成宿敌,悄无声息肃杀她的情思。落红残褪,复春又发,可她的韶华如流水般逝去,不再回还。更何况还有那些夜静阑珊,温软细暖的缠绵之境,常于暮色时分降临,扰她清梦。如何不似“无可奈何花落去,始共春风容易别”?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年清秋,冷冷的寒意浸透木床的竹席,推门而出,迎面一阵风迅疾凉遍她的肌骨。举目四望,院里红莲坠地,点点残红,倒是那金菊,开得灿烂至极。轻叩柴门,愁容还倦,她回屋换了应季的轻盈装束,一路往清净的河边去。
大雁南回,阵断鸿声。地面肃清,只她一人一舟。深秋的河水已冷,波光悄然泛起。她轻盈地跳上小船,独撑一只船桨,向着天边划去。
这一幕时值秋日伤感离别的情境,被元代伊世珍的《琅嬛记》卷中引《外传》载为:“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
但也有另外一种说法。彼时,赵明诚尚在太学,每月只初一、十五才可归家,并无有“负笈远游”来的那样夸张。然李清照心思玲珑剔透,又是新婚,即便是这样半月一聚的小别,也是略有感伤。但却还不至于个别解说中所谈的“怯怯不忍,肝肠寸断”。
真正使她感到忧心的,是父亲在朝政中所受到的不公正。因“党争”,李格非被罢官逐遣,李清照亦受株连,被迫归宁,狼狈至极。夫家却一路升迁,官运亨通,赵明诚更是因此踏上仕宦之路,一时风光无两。格局动荡,家境堕落虽未使夫妻之爱有丝毫损减,但李清照却由此深感时政的凉薄,忧心忡忡,便作这《一剪梅》,且聊以遣怀。
《一剪梅》,因周邦彦“一剪梅花万样娇”一名句,以命
之。又被称作《玉簟秋》,则因李清照此句而得名。
“红藕香残玉簟秋”,写的是夏日离去,红荷花败,玉簟裹
着秋凉,浸寒人心。岁月不居,时令斗转,仿佛才只是一举手一投足,就与这冷硬的秋凉迎面撞上,被击得瑟瑟发抖。而那湖中明艳的荷花,又是在什么时分萎靡凋谢,只留下片片残红,碎成了点点光影,飘摇在这清远迷蒙的静秋?
李清照精妙的用词、细致的感官体会,使人从视觉、嗅觉到触觉,都仿佛置身境内,赏得此句,便与李清照成情感共通之人。此番精秀特绝,除却一再彰显她远远凌驾于其他同年代词人的词作水准之外,更彰显她“不食人间烟火者”的初性。
说起泛舟湖上,李清照早已不是第一次。年少时,她手掌船桨,快乐饮酒,以至傍晚时分,误入藕花深处。偶然的错举,惊飞沙滩上的鸥鹭,使与之争渡,又再高涨她的情致!那次醉酒归家,迷途争渡,不失为一种赋闲的乐趣。只是这一次,成长为少妇的她,不再饮酒作乐,只为携几尺兰舟,惯看秋风。
暮色时分,远静高空。转眼之间,夜凉如水。而她想遍情思,依旧解不了那些心底的哀愁。更深露重,在这一片广袤的天际之下,除了她李清照,还有谁似她这般独倚兰舟,满腹心事?云天之上,暮色沉重,正似她心底的孤清。
缓缓地,天边升起一轮圆月,何其皎洁,印着她轻锁着的眉,光晕打在远处静幽的湖中,泛起波光,也印着她身后倚靠的西楼,这时,她看到云边的大雁归来,只是不知可否有那人捎带的只言片语?
这样想着,念着,无尽的情思,皆在寂静深夜,默默流淌。突然凉风一阵,她遂裹紧这轻薄衣衫。此时,大雁飞过,鸿声渐消,望断天涯,锦书不来。恍惚间她才清醒,西楼墙下,水中仍是冷冷清影。“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切原只不过是她的美好幻想,这眼前的,却分明只是花自凋落,水自东流,如同那些温润细软的美景良宵,随着岁月流逝,终深埋记忆深处,一碰,就疼。但她肯定心中那人,心自有戚戚然,纵虽隔断千里,万水不见,也一定“难堪别绪,愁思如我”。一想到赵明诚,此时的汴京遥远得像极了一个梦,梦里那人亦是对明月望着,哀怨流年,只盼得一晌贪欢。
古往今来,人情冷暖。此情深重,奈何不堪现实又离分!看多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看多了“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不禁为李清照的这份独自感伤而动容,而心疼。至少那些离别,都与那一人同在一处情境。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换过轻衣,
独上兰舟,只这相思之苦仍旧无从排遣,才从紧蹙的眉间褪去,转而又在漫上了心头。这一“下”一“上”,没有丝毫
的忸怩作态,简单到极致的用词,却已将满腹心事诉说得淋漓尽致。提起此句,不免想到范仲淹《御街行》:“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同为写“愁”,两者对比一二,李清照的读来却更有意蕴,将女子所含的愁肠抒发得更加曲折婉转,悠扬动听,而范仲淹的则相较平直,没有了起转承合的精妙变化,亦有失对情感的细密体察。
古诗词里这样的相思之作很多,诸如李白《清平调词》: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相传这是唐明皇因宠溺杨贵妃,特意命李白为其所作。正如诗中所写,唐明皇与杨贵妃,一个君王,一朵名花,真正的两相欢好。只是这样美好的、带着浓浓爱意的诗作,在杨贵妃被赐死在马嵬坡后再读,却是另一番滋味。遥想当日,金钗枝,玉搔头,霓裳羽衣曲,君王侧伴,夜夜笙歌;但死后,孤冢独眠,寂寞森然。一对有情人,越是相思,越为离别苦,越是叫人不忍卒读。
于是,我们明了,相爱的时光是如此地短暂。那就好好珍惜吧,别让原本的天作之合,因为彼此的不珍惜皆成过往云烟。
虽写相思的诗词居多,然李清照此词并不流于俗气。这结合自然寓意的意兴之作,十分成功地避开带有谴责夫君不归的怨妇情结,只单纯描写自己孤独、盼归的简单心境,使之清芳高雅。倘若对夫君没有爱之旖旎、心心相印,她又怎能谱写如此佳句?
只是在时光与现实如此无情的考量中,她经受上天的考验,变得更加沉稳、安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存在,滋养了一身的灵性,等你再看,那分明已是瑶华济美,蕙质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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