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词
我有时会痴笑自己,一生,就是为了一个词而活。
少年时买的杂志、书及日记本里,好多页乱写着一个词。长亭,载酒,惨绿,愁红,烟村,夜雨,扁舟,晓风,琵琶,关山……
后来年岁渐长,依然写。写空山,写落花,写流水,写清风。都是些最简单的词。
我写过的每一个词,我都用生命中最本真的深情,与之交心。
比如初雪。临冬开始,每天看天气预报,早早三天前看到要下第一场雪时,便每日去山里静坐静等一会儿,往往雪没来,我把小山林坐成了白花花的白月光。
要是突然在夜里,那一年的第一场初雪经过我的小城,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跑向山里。
在路灯下,小雪旖旎地飘洒着,像诗的一笔一画,铺了开来,我已跑到山里。在满山的松深处,闭目,扬眉,展怀,想抱住每一瓣雪。
还喜欢水。简单的一个词“泉水”,我都会在念起的那一刻,感觉一条清亮亮的泉,漫过我的身体,我的每一寸肌肤。
如今 我写“我睡在泉水上”,肯定很多人会说:“你就是个诗人。”自然话里是带着些许友善的讥笑与戏谑。是的,睡在泉上的,肯定是个诗人。但我真正睡在泉上的时候,我还写不出一首像泉水一样才思泉涌的诗。我只是把自己放在泉水里,衣服湿了,头发湿了,山泉流过我的身体,像流过我干涸的青春。
后来 特意跑了三千公里,去了云南的大山里,只为一道从房后日夜涌过的泉。
白日里泉边一坐,芳草碧色千里流,袖出一卷风。就那么坐着,泉边的草在绿,耳边的风在语,林中的鸟在树上跳,我的眉目,若风清泉清。到了夜里,枕着泉声睡,真真是人间最好的滋味。
却也舍不得睡,携一壶茶,到小院的石桌上喝,星星高高远远地亮着,又似随时会落下来。而泉呢,哗哗响,越石,奔流,不管你,只那么一直奔流着。
我什么也不做,我就独对一泉。我知道,尘世的尘都被泉水带走了,人间事,也不过是一壶茶里的轻烟,谈笑间飞走了。
当然,亦喜欢一草一木,也是最朴素无华的词,却会发光,照亮自己。
我曾为一个词,用了太多的笔墨。
一个词,张开翅膀便可以打开一片日月;一个词,用一朵花的绽放便可以组成一座春天的城;一个词低低一低眉便可以拆成桃红与柳绿;一个词伸长脖子就可以看到花开;一个词坐下来就可以坐成一片月色。
一个词,是远山尖上的一朵云,是掉在水面上的一瓣花,是清风翻开的书页,是一封信第一行顶格的 那个甜蜜的名字。
一个词,仿佛被山水滋养过,被诗人的笔尖热吻过,被花香细细地润过。
也许终其一生,我们不过是那么一个词,不成篇章,却可以在另一个人的唇间唇齿生香,一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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