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灭门惨案背后的真相

万历元年三月初二，在龙南县城内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有四人死亡，一人失踪。其中一位死者是前任知县马义奎，其余死者是马义奎的父亲马东阳，马奎的母亲张氏、马义奎的大儿子马睿，失踪的是马义奎的妻子柳氏。马义奎的弟弟马义斌因为住在县学里逃过一劫。


新任知县张成泽正在县衙大堂上，质询马家的门房柳宝贵，张大人问道：“柳宝贵，昨夜你老爷一家被杀，你为何今早才报案？你昨夜在哪里？”


柳宝贵伏地泣不成声道：“草民奉命去庄子上收租子，由于天色已晚，我就睡在庄子上了。今早赶回府里，发现大门敞开，我跑进内院就发现姐夫一家惨死。”


马义奎为官清廉，家中没有家仆，洗衣做饭这些杂活都是马义奎的妻子柳氏亲力亲为。这柳宝贵是柳氏的弟弟，马义奎收留了他，让他做了门房。


张大人又传仵作问话，说道：“现场究竟是何情况？你细细说来给本官听。”仵作叫黄彪，在县衙做了三十年仵作，他出列禀告道：“回大人的话，马家死者有四人，致命杀都是刀伤。马东阳死在回廊里，马大人死在书房，其母张氏和马睿都死在房里。”


张大人闻言望向捕头王贲，说道：“王贲现场有什么蹊跷之处吗？”王贲出列禀告道：“回禀大人，小的在马家检查过，发现其家中有明显被人翻动的痕迹，而且库房里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我怀疑是进了山匪，被马东阳发现，贼人狗急跳墙杀了马氏满门，又掠走柳氏。”


仵作黄彪本想说出心中疑虑，可是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话吞了回去。张大人听完王贲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让书吏腾抄一份堂上卷宗，以“山匪劫杀朝廷命官”为由，报请刑部结案。


张大人不愿意继续在这案子浪费时间，是因为马义奎是犯官，他因“言辞不当，抨击朝政”得罪了京城的高阁老而被罢官，如果此时站出来为他的案子花力气，很有可能贴上同党的嫌疑，影响张大人的仕途，所以只能草草结案。


马义斌今年不到十五岁，比大哥小二十岁，从小就被父兄疼爱，活在象牙塔里。一夜之间父兄惨死，让他失去了一切。马义斌几次三番到衙门里找张大人，让他替死去的父兄报仇，希望可以捉住凶手找回嫂子柳氏，都被张大人以正在调查为由敷衍过去。


死去父兄的马义斌体会了什么叫人走茶凉，其兄又是犯官，他的那些同窗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一个毛头小子，让他所求无门。幸好其父马东阳名下还有产业，可以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马义斌在柳宝贵的帮助下，安葬了父兄等人。这一天，柳宝贵将账簿交给马义斌，说道：“小少爷，这是家里的账簿，我今天全部交还给你。”


马义斌诧异道：“柳叔，你这是做什么？”柳宝贵擦着眼泪说：“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姐夫和姐姐，才让贼人有机可乘，我没脸待在马家了。”


马义斌红着眼睛说：“这个世上，我只剩下柳叔你一个亲人了，难道你要弃我而去吗？我是一介书生，根本不懂打理铺子，从今以后，家里的大小事情我都托付给你了。”


从此，马家在外的铺子和乡下的庄子都是柳宝贵打理，而马义斌继续回县学读书，他心里知道只有科考才能重振马家。


转眼三年过去，马义斌勤奋刻苦，科考上也是一帆风顺，现如今是举人，等待来年二月进京参加会试。这三年里，他不惜花重金请人找柳氏，可是都一无所获。


这几年，马家的产业在柳宝贵手里打理越做越好，马义斌对柳宝贵也是更加信任不仅给他长工钱，为了弥补柳氏被掠走，他还特意安排柳氏子弟来马家做管事，外人看来这马家产业更像是柳家的，只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马义斌不知道罢了。


这一天，好友郭子美邀请马义斌去郊外赏花，两人行至一处小院，马义斌看到有少女独倚桃树斜立，人面桃花，她正在低头看着花圃，女子似乎察觉到了马义斌的视线，冷面寒霜的看着他。


马义斌看到女子有些恼怒，立刻向她作揖道：“在下马义斌，叨唠了姑娘赏花的兴致，请你原谅我！”女子闻言破颜而笑道 ：“你是马义斌？”


郭子美在一旁说道 ：“我可以做证，他正是马义斌。”女子立刻回头朝屋子里喊道：“爹爹，你快出来啊，你看谁来了。”


屋内一位老者，听到女儿的喊话，佝偻着身子立刻从屋子里出来，马义斌立刻认出了老者，他正是县衙的仵作黄彪，他惊讶道：“黄叔，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三年了。”


黄彪闻言潸然泪下，抓着马义斌的手久久不松，女子噗呲笑出声来：“爹爹，你快放手，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马公子要逃走呢。”黄彪抹了一把泪，将众人请到屋子里坐，让女儿黄桃去备一些酒菜。


马义斌说：“黄叔，当年我父兄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呢？”黄彪长叹一口气道：“我当年受你兄长的恩情，从一介狱卒升任仵作，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惜他被人诬陷罢官，我和他的关系人尽皆知，张大人到任后，有意排挤我，我对官场心灰意冷就辞去仵作带着女儿在这里隐居。”


黄桃将酒菜端了上来，黄彪亲自给马义斌倒满酒，说道：“你兄长的案子，当时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大门没有撬锁的痕迹，宅子四周也没有人为翻墙的足印。”


黄彪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父亲马东阳死在回廊里，头朝内院，脚朝大门。说明当时凶手和你父亲一前一后走在回廊里，凶手从背后用刀杀了你父亲，足可以证明这贼人一定和你父兄很熟悉，你父亲才会在半夜给他开门。”


郭子美疑惑道：“当夜没有门房，有人找马大人，马伯父也可能会开门啊，怎么就一定是熟人所为呢？”马义斌说道：“郭兄说的对，我兄长虽然被罢官，可是找他的人也很多。”


黄彪将一个纸包打开放在桌上说：“这是我在凶案现场发现的泥土，我勘验过马家，只有凶案现场才有，说明这凶手非常熟悉马家，非常清楚所杀之人在那里，他当晚来马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人。如果是山匪劫杀，他怎么可能只去书房和后院？”


临走时，黄彪将马义斌拉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绿扳指递给他，说道：“这是我在马大人的手里找到的，你兄长是身前中刀，应该是看清了贼人的面目，在争执过程中夺下了扳指，临死前将他藏在手里，我知道知县张大人不想追查下去，就把这赃物藏了起来，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可以找到凶手，替父兄报仇。”


回去的路上，马义斌将扳指的事情告诉了郭子美，郭子美拿着扳指来回翻看了一下，摇头说道：“我们郭家就是做玉器生意的，我从小就懂一些玉器材质，你这扳指材质是碎玉，随便一家玉器店都可以买到。”


马义斌闻言有些惆怅，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这样断了。可是郭子美忽然说道：“马兄快来看，我发现这扳指上面雕刻了一些梵文，只是时间久变淡了。我父亲的好友普化寺的主持一尘大师，正好明日来我家做客，到时候我们可以请教他 。”


翌日，一尘拿过扳指看了几眼，哑然失笑道：“施主这扳指，是我师弟一明的拙作，一共有三枚，分别刻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这一枚刻的正是“将来心不可得”。”


马以斌大喜连忙问道：“请问一明大师现居何处？我想知道这三枚扳指的下落，它关系着我父兄的案子。”一尘闻言双手合十道：“善哉，他在半月前圆寂了。”


马以斌有些沮丧，一尘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三枚扳指具体给了谁，但是，师弟和我说过一件事，当年他和一位姓柳的施主很投缘，那柳施主生了两个孩子，师弟为此在三枚扳指上分别刻了一段话送给父子三人做礼物。”


“柳姓？父子三人？”马义斌在回家的路上思忖道，他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庄子，他抬头望去，偌大一个“柳宅”赫然出现在他面前。马义斌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冥冥之中有个推手，将他带到这里。


就在这时，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马义斌面前，“小少爷？你怎么会在这。”说话的人正是柳宝贵。马义斌强颜欢笑道 ：“我正好从郭子美家出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这里是你的府邸吗？”


柳宝贵说：“这是我父亲居住的地方，我正好有事才回来一趟。”柳宝贵想请马义斌到府里用茶，但是被他以与同窗有聚会为由拒绝了，柳宝贵望着马义斌离去的背影大有深意，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柳宅门口，车上走下一个妇人，柳宝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立刻拉着她回到宅子里。


马义斌将一尘大师说的有关扳指一件事告诉了黄彪，说道：“我今天恰巧遇见了柳宝贵，这些年，我心中有一直有个疑问，怎么会那么巧？柳宝贵在事发前就去了收租子，我父兄就被杀。”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黄桃从集市上回来，看到马义斌在和父亲说话，有些欲言又止，这一幕被马义斌看到，于是问道：“黄姑娘，有事吗？”黄彪闻言也看了过来。


黄桃抿着嘴唇沉吟道：“我昨日在玉器行看见了马夫人。”黄彪问道：“哪个马夫人？”黄桃望了一眼马义斌道：“马义奎大人的妻子柳氏！”“什么！你看到我家嫂子了？”马义斌激动的站了起来，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心中有太多疑问难以解释。


黄彪安抚道：“你先别急，不要打草惊蛇，你先去柳宅见一下柳宝贵的父亲柳明志，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有没有这扳指。”


翌日，马义斌借口看望柳明志，提着礼物上门拜访。他和柳明志没有见过面，由于是兄长的岳父，平时这种应酬都是父兄去接待。马义斌作揖道：“柳伯父，这些年都怪侄儿礼数不周，没有来拜访您，请您原谅我。”


柳明志眼神有些复杂，朗声笑道：“无妨，你志在科举，当然以学业为重，有这份心就好。”两人说话间，马义斌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柳明志的手，很可惜对方的手上没有扳指，他内心有些失落，看来之前的猜忌都是错的，正当他要起身告辞时，一个孩童蹦蹦跳跳来到堂上，嘴里喊道：“翁翁，我要抱抱。”


原来这孩子是柳明志的孙子，柳宝贵的儿子，马义斌的眼睛一亮，突然看到孩童手里有一个绿油油的扳指，像极了凶案现场贼人遗落的扳指。柳明志也发现了孩童手里的扳指，心疼道：“乖孙孙，小心阿翁的扳指别摔碎了。”


马义斌今天来的目的达到了，于是借口有事离开了柳宅。他心中有一点释然，凶手的面目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他回到黄彪的住处，将发现的事情告诉了黄彪。


马义斌说：“如果黄姑娘真的见到了柳氏，那么我父兄的死，肯定和柳家人脱不了干系。”黄桃说道：“我以前经常去县衙给爹爹送饭，见过几次柳氏的面，绝对不会认错！”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马义斌都在玉器店外的茶摊上蹲守柳氏，这一天，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在马夫的搀扶下进了店里，马义斌觉得女子的背影很熟悉，于是带着黄桃也进了玉器店。


此时，店里没有什么客人，马义斌的突然出现让帷帽女子有些惊慌，差点打翻了柜台上的首饰。这一幕被马义斌看在眼里，他假装看了几件首饰就立刻了铺子，没过多久，女子也紧跟着出来上了马车，马义斌让他的心腹小厮跟上了马车。


小厮跟着马车来到郊外一处宅子，他翻过院墙进入屋内，看见女子取下帷帽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依偎在一起，他翻墙出了屋子。将看到的一幕告诉了马义斌，后者闻言怒不可竭。“好你一个柳氏，竟然在外与其他男人做苟且之事。”


此时，郭子美带了一个叫许山的人进来，郭子美解释道：“这人叫许山，三年前就是他帮柳宝贵作证案发当夜留宿庄子的。可是我后来从守城门的军卒口里打听到，那天城门落锁前，一个叫许山的用路引进城。既然如此，许山就根本没办法证明柳宝贵住在庄子上。”


明代进出城都需要路引登记造册，许山闻言立刻跪在地上说道：“诸位老爷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柳宝贵是马家的小舅子，他管着租户，三年前，他威胁我，如果不帮他作证，就要把我赶出马家，还要让我偿还欠他的一百两银子，我上有老下有小，根本还不起。”


原来这柳宝贵竟然放银子给租户，然后收取高昂的利息，用这种方法控制租户。说到这里，柳明志、柳氏、柳宝贵三人里有一个一定是杀害马家四人的真凶。


马义斌本想立刻去报官抓人，可是知县张大人明则保身的态度，让他打消了这个心思。郭子美提议说：“还有一个月就是会试了，你不妨进京一趟，一则参加会试，完成你多年的心愿。二则看能否找到张阁老，向他说明情况，你的父亲是他的门生，肯定不会不管。”


此时，高阁楼倒台，张阁老成了内阁首辅。马义斌收拾行囊进京科考，在二月前到达京城，参加了礼部主持的会试，然后以二甲名次参加了殿试，获得了进士身份，在京候官。


由于本次会试主考官是张阁老，所以，马义斌以“学生”的身份拜见座师张阁老。他将父兄惨死的事情告诉了张阁老，后者闻言雷霆大怒，门生惨死竟然无人问津，翌日，他命刑部侍郎周大人和锦衣卫佥都指挥使房大人，两人前去龙南县侦办“马家灭门案”。


周大人执掌刑部多年，很快就发现了案情的疑点，到龙南县的当天，房大人就调动锦衣卫抓捕了柳明志、柳宝贵、柳氏以及柳氏的相好杨生。


大堂之上，周大人还没开始问话，杨生就供认不讳，他原是马义奎的师爷，这人长得俊朗又会说话，柳氏经常来县衙给丈夫送饭，两人一来二去竟然相好上了，奈何杨生中饱私囊被马义奎赶出县衙，于是两人便在外面相会。


马以奎的母亲张氏外出，看见了儿媳柳氏上了陌生男子的马车，于是跟在后面发现了柳氏和杨生的秘密。柳氏赶紧找来弟弟柳宝贵商议。柳宝贵提议先下手为强，杀了婆婆张氏。


这柳宝贵放银子的事情被马义奎知晓，他让柳宝贵将钱财如数奉还给租户，还要将他送去官府坐牢。于是他怀恨在心，借口外出收租子离开马家，半夜假借许山的路引回到城里。


柳宝贵敲开马家大门，杀了开门的马东阳，然后去书房杀了马义奎，两人争斗时，将扳指遗落。最后，杀红眼的柳宝贵一不做二不休来到后院将张氏和亲外甥一起杀了。


其实，柳氏回家以后，婆婆张氏对她说：“我今日看到的事情不会说出去，奎儿刚被罢官心情不好，我担心这件事会让他想不开。你既然和奎儿没有感情了，过些日子就和离了吧。”


谁曾想柳氏刚出婆婆的房门，弟弟柳宝贵就如地狱里的修罗满身是血来到后院，他拿着匕首进了屋子，做下了惨绝人寰的恶事。柳宝贵，将姐姐连夜带回柳家，柳明志得知儿女做了恶事，不仅没有让她们自首，反而出钱给柳氏，让她去郊外买了一间院子和相好的住。


这一切真相大白以后，柳明志藏匿罪犯被判没收家产，柳氏作为从犯，脸上刻字发配到关外为奴，无赦不准回关内。柳宝贵作为主犯十恶不赦判斩立决。柳生作为从犯，革去功名，在他身上还有一桩关于诬陷马义奎妄议朝政的案子，先行收押另行审问，自此历经四年的马家灭门惨案得以告破。


龙南县令张大人，罔顾同僚安危，治下无方，草菅人命，被革去官职永不录用。


马义斌以进士身份进翰林任职，一年后，他主动找到张阁老希望回到地方为官，完成长兄造福一方百姓的遗愿，于是他被委派为新任龙南县知县。


马家两兄弟先后担任一县的县令成为大明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马义斌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邀请黄彪回县衙继续做仵作，并且向他提亲，迎娶黄桃为妻，郭子美自荐为师爷。


马义斌终其一生为官清廉，为百姓谋福利，造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