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芬芳

唤醒芬芳

白音格力

“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是三毛的话。她说如果有来生，她想做一只鸟，怀着这样的情怀，飞越永恒。

这是我曾在《简朴情怀》一文中一笔提到过的。想想最初我看到三毛这句话时，是一个黄昏，彩霞正满天，绚烂，明媚，瑰丽，无尽的绯红，似火，若锦。

我在那时人是有点傻掉的，就那样坐在海边礁石上。那是我这个海滨小城离夕阳最近的地方吧，有很长一段时间，常常坐在那里。无数次，我看着夕阳一点点退去，一点点消失。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伤感的，因为终会失去。而那一刻，我的眼睛，我的心，仿佛追着夕阳，我的身体，好似醒了一样。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的困境，只有孤独相随，很深的孤独，无以排解的孤独，见这一次满天彩霞，仿佛被什么唤醒了我内心的日月。

很多年以后才渐渐明白，人心中都有睡着的日月，未绽放的香，需要一段岁月，一场事件，或某个人，去唤醒。

所以每年二月开始，我早早地在北方的小城里，开始唤春归。那些草木的叶与花，听从春天的一声令下，它们心心相印。

我知道自然有心，心在哪里？欢欣时红红绿绿，风雨和鸣；忧愁处，细雨打芭蕉，阶上飘落花。寻一条怎样的路能到这颗心里去？幽兰在空谷，云路在高天。

芬芳也许就是一个人的一条路。而我有芬芳，等人来唤醒。

我的芬芳是慢，是简，是生活得越来越拙。会去二月的首页，听泥土里种子的梦呓，闻第一声玉兰醒来的芬芳；会听音乐，听得越来越少，一首也没学，只任那缓缓的曲，如清溪水，流在书桌上，桌上植物叶上，流在书页间，翻书页的手指间。

恍恍然会觉得，光阴真是静流水，是静水流深，拙而不浊，日子一天天老，人的心却一天天洗净一点，再一点，净如孩童天真的笑。

宋代真山民有首《春游和胡叔芳韵》诗，其中两句写得极妙：“棠醉风扶起，柳眠莺唤醒。”在春光泼眼时节，醉的何止一树棠，醉的是赏棠人。醉就醉了，有春风扶起，也扶起一整个春天的芬芳。而此时，柳嫩黄，一声莺一串绿。绿也是春天的香。

元代杨维桢《明皇按乐图》诗中，恰好也提到海棠，“海棠花妖睡初著，唤醒一声红芍药”。海棠不是醉就是睡，因为它开在三四月吧，那是人间四月天，一开一醉一睡，而五六月芍药，被唤醒芬芳，继续开花的旅程。

世间万物，都是被唤醒的。草木是被唤醒的，天空是被唤醒的，路是被唤醒的，颜色是被唤醒的，芬芳也是被唤醒的。

草枯了，有黄的时候，春风唤醒绿；花谢了，有红的时候，春天唤醒香；我爱了，有失去的时候，往事唤醒我。

寂寞春深，一条小径唤醒一座山；疏竹卧石，一个旅人唤醒一片风；花红照脸，一句情话唤醒一生芬芳。

空山被松子唤醒，秋水被长天唤醒，云白被风清唤醒，小桥被流水唤醒，我的一生，被一万万个你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