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刘忠民

母 亲 的 手
              刘忠民 作于2020.04.17.丑时
   母亲的手，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妇女的手，并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然而在我的心里，那却是掌握着我们一家老少三代十口人，乃至我们整个家族命运的手。
   母亲不是美人，自然也没有古人描写美人的纤纤玉手。相反，母亲的手也和她的人一样，虽然不够壮硕，起码也是很结实的那种。从我记事起，由于常年劳作，母亲的手一直都是很粗糙的，整个手掌都皲裂成细密的小口子，而且不论洗的多干净，也仿佛总是洗不净的样子。我知道，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裂口中，深深地留有着辛苦劳作的印迹。似乎是被黑土地、草木灰、猪食菜、青菜汁等一切农活和家务所涉猎的东西浸染过一般。总之看着一点都不美观，甚至还有点丑陋。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却是铺就我人生之路的奠基石。
   母亲的手，是我儿时最好的痒痒挠儿。我们兄弟姊妹六人，我行四，身上有三个姐姐，我是长子。这对于传宗接代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来说，从不溺爱孩子的父母，多少对我还是有些偏爱的，加之我傻憨憨的不争不抢的性格，三位姐姐也很是护着我。那时候还没有开始计划生育，家家的孩子都很多，大人们每天都要辛苦的劳作，根本就没时间经管孩子。放学后，失去约束的孩子们，便追寻着自己的乐趣儿漫山遍野的撒欢儿。我也是一样，有时候作业还没有做完，便随着小伙伴儿们消失在大人们的视线里。只有到吃饭的时候，才汗渍渍的跑回来。晚上做完作业后，也是玩儿到很晚才回家睡觉。出了汗的身体，一旦汗消了皮肤就会发紧，总是感觉痒痒的，所以躺在被窝儿里，总是要通体的挠上一遍，后背够不到的地方，就寻来笤帚疙瘩来回地蹭几下，即便如此也总是不解劲儿。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她那满是老膙子又皲裂的手，像粗砂纸一样来来回回的摩挲几遍，才能舒舒服服的入睡，比奶奶的痒痒挠儿不知道要舒爽多少倍。就这样，母亲那双粗糙的手，便成了我儿时最好的痒痒挠儿，几乎每天都是母亲的那双粗糙的手抚平了一颗少年的心，一个儿时的梦，以至于让我在梦中也会露出甜甜的笑意。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没有什么少年维特的烦恼，有的只是美好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许。
   母亲的手，是我人前光鲜的一面镜子。小的时候生活条件大都很艰苦，尤其是在农村，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还很多，几乎没有人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一件衣服总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给老三，几乎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家家都和雷锋一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所以那时候每年能有新衣服穿，站在人前一定是很光鲜的。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因为我有一位能吃苦耐劳又心灵手巧的母亲。母亲在出嫁前就学过裁剪手艺，加之母亲的悟性很高，以至于她的手艺在我们附近十里八村是很出名的，甚至要高于公社成衣店的裁剪师傅。我家虽然没有开裁缝铺，但是远亲近邻的，没钱去成衣店裁剪的乡亲们都慕名来我家，求母亲为其裁剪，有的一剪就是几套，当然这些都是免费的，母亲从来都没有收过任何人的一分钱。我们一大家子十口人，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计很多，可是每次有人来求的时候，母亲总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凭借一把软尺、一把剪刀和一块画石笔，让乡邻们满意而归。耽误的时间总是贪黑熬夜的抢回来。母亲通常都是起得很早，睡得很晚，每天晚上我一觉醒来的时候，都会看到煤油灯下的母亲在为我们缝补衣衫，鼻孔和面部总是被灯油烟子熏得黢黑。所以每当我在读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句时，感触都颇深，一直到长大以后，我对母亲和母爱都理解的十分的深透。那时候说起来，可能多数的下一代人都不会相信，我的同学中尚有衣不蔽体者，膝盖和肘部经常会暴露在空气中的。而我则幸运的是，我有一位勤劳能干的母亲，冬有薄厚两套棉服，夏有随时换洗的单衣，单鞋、棉鞋、棉手套更是装备齐全，从来没有因为天寒冻坏过手脚。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幸福的，也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走在人前，我总是最光鲜亮丽的一个，很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即或是打着补丁，也总是被母亲用同样的布料缝补的平平整整一丝不苟的，有时候看上去倒像是一件艺术品，甚至比原来的效果还要好。这一切都源自于母亲的那一双巧手，她虽然很粗糙，却能给我带来美的享受。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再也不用做衣服穿了，我还会时不时地想起煤油灯下，母亲那乌漆嘛黑的操劳的剪影。也因为这道剪影，总是在激励着我，好好做人，做一个好人。
    母亲的手，是我身强体健的铺路石。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小就长得人高马大的，比同龄的孩子高出半头。一方面是缘于家庭的遗传基因，另一方面就赖于母亲的那双巧手了。母亲没有学过厨艺，只是年轻的时候在国营饭店打过下手，但是母亲的悟性很高，看过了就会了。母亲结婚后就没了那份工作，但是悟出来的厨艺却没有丢，总是把简单的饭菜都能弄得香喷喷的。我从小就嘴壮的原因就是因为吃惯了母亲做的饭菜，所以才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很少有生病的时候。
    那时候生活条件大都比较艰苦，主食主要以小米、高粱米、玉米碴子、玉米面子这些玉米面子这些粗粮为主，大米、白面这样的细粮一般都是留到年节才吃，因为当地不种水稻的缘故，绝大多数人家常年还吃不到大米。至于蔬菜之类的，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自己的小菜园子，一到夏天蔬菜是应有尽有的，而到了秋末和冬春两季则是萝卜、白菜、土豆还有酸菜是常见的菜蔬，会过日子的，一般都是在秋天的时候腌制大量的咸菜和酸菜，再就是晒一些干菜，比如茄子干、豆角干（丝）、萝卜干、土豆干、倭瓜干、角瓜干等干菜类，储备起来冬天吃。不会过日子的，基本上就是大碴子粥就咸菜条子果腹，即便是这样还有接续不上的。我的一个朋友直到现在都不吃大碴子，他说那时候家里困难，只有玉米碴子可吃，一天三顿都是，还没有什么菜肴，所以吃伤了胃。
    我家在农村是条件比较好的，属于职工户。父亲每月有几十元的工资，母亲每年都要养几头猪，除了自家过年杀一头以外，一年卖一两头，也能有几百块钱的收入。加之母亲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的，我家的伙食向来都是很不错的。即便是普通的粗茶淡饭，到母亲手里总是能调着样的吃，粗细粮搭配合理，即便是冬天也几乎是顿顿都有下饭的菜。关键是同样的饭菜到了母亲的手里，就变得特别好吃，这也许就是大家习惯所说的母亲的味道。直到现在表兄弟姐妹们回忆起来，还是那样的回味无穷，他们说每年到寒暑假，都会排着号的来我家，一方面是亲情使然，一方面则是为了大快朵颐，一饱口福，都说母亲的厨艺好，至今不能忘怀。
    母亲的味道是我最为留恋的，参加工作以后出席过很多的宴会场合，山珍海味的也都吃过，但总是觉得没有母亲做的饭菜可口，每次出去应酬都吃不饱，回家后还要补充点家常便饭。后来母亲的年纪大了，便由我们姐弟几个抽空回去给父母做饭，我们的厨艺虽然没有学到母亲的精髓，但也好于去饭店吃，一方面能多陪陪父母，一方面全家人还有时间聚聚。天伦之乐才是金钱买不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母亲的手，是催发我前行的动力。从十几岁走出农村求学开始，总是和家人聚少离多，我能回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每次与家人的见面就显得无比的珍贵。时间长了，我便成了家里的客人，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变着法的为我做好吃的。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的父母也是一样。只是父亲的工作忙，没太有时间管我们，倒是母亲经管我们的时候比较多。大家都习惯说严父慈母，在我家也是如此，但是一涉及到学习，平时慈祥的母亲也会变得严厉起来。母亲很少动手打我们，只是用最简单的道理教我们如何做人，如何用知识改变命运。只有在我不努力学习的时候，才会伸出她那粗糙的大手吓唬几下，问题比较严重的时候，也会有笤帚疙瘩、鸡毛掸子一类的道具上场，但主要是以震慑为主。
小时候我就比较爱看书，尤其是课外读物总是爱不释手。那时候的农村有藏书的人家很少，我尽所能的把能搜罗到的书都看了，诸如水浒传、三国演义、盐民游击队等长篇大部头的作品，都是在小学的时候读完的，甚至都读了几遍。没有书的时候，就翻字典或成语词典，我的一本小学生字典都让我翻烂了。再就是读姐姐们的语文课本，甚至连古文都读，以至于在我后来学古文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劲。母亲小时候家里穷没上过学，只是在小的时候念过一段识字班，所以她认为我读课外读物就是不务正业，读好自己的书本才是真格的，为此对我没少动怒。直到后来我参加工作多年以后，她老人家才知道，就是那些课外读物丰富了我人生的视野，打开了我未来人生的一扇天窗，让我得到了很大的裨益。尽管如此，我也从来没有记恨甚或埋怨过母亲，我知道，那是一位母亲望子成龙的一片心啊。但那时候，我还没有理解的那么透彻，依旧埋头于课外书籍，而对自己的课本投入的时间却很少，的确是荒废了主业。直到如今我还是很后悔当初没有听母亲的话。可我还是觉得，古人说的开卷有益也是没有错的，不管在看什么书，总比无所事事强。所以若许年来，但凡有空我都是在看书写字中度过的，只是那时候我没有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而已。
    现在母亲年纪大了，已进入了耄耋之年，父亲也在四年之前离开了我们，我也不再是那个小屁孩儿甚或是毛头小伙子了，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也是跨越了知天命之年。每每拉着母亲的手，都会有不同的感触，有心酸、有愧疚，还有一点点的欣慰。细想下来，母亲的手不再那么粗糙，大概是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城里买了楼，把二老接来以后的事。母亲再也不用做那些粗活杂活了，母亲的手，也慢慢地变得一点点的光滑起来，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母亲的手还是很好看的。那是世间最美的手，是劳动者的手，看来劳动最光荣的说法一点都不错。
    我国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的故事，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但是我感觉那都是后人杜撰出来劝人奉孝的，一点也不真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老莱子娱亲的故事，虽然感觉有点滑稽，却是实实在在陪伴在老人身边的孝子的故事。我虽然做不到这一点，但我可以时常地陪在母亲的身边，偶尔也会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任由她不再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那时候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我还小，母亲也还年轻，我可以重新开始，让母亲过上比现在还要好的生活。可这毕竟是徒劳的，母亲确确实实是已经老了，母亲确确实实是已经老了，我也不再年轻，要好好珍惜母亲留给我们的有效时光，让老人家健康快乐地度过晚年生活，莫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母亲，您养我小，我奉您老。我会一直握着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