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凡高》
作者:王宝明
文森特·凡高这个名字太沉重,每一次想起这个人就感到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凡是感情丰富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我爱他,不是同情,我没有他那样的经历。同情需要相似的经历。我更不敢怜悯他,我没有那种资格,值得怜悯的倒是我们。
我读过许多关于凡高的文章,外国人写的,中国人写的。有的让人感动,有的让人沉思,有的则是胡说。
我几乎不敢看凡高的画册,看了让人欲哭无泪,几天都难受。
我以前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有那么悲惨的生活而却保持着那么高贵的灵魂。后来,我慢慢地懂得了,生来就高贵的灵魂与生活的贫富没有什么关系。提到凡高,许多人总会想到他生前的穷困潦倒、寂寞孤独,死后的身价百倍,作品的价值连城,为他的早逝而惋惜。其实,这样认识凡高是媚俗的,凡高才是真正富有的、幸福的。他也想卖出自己的画,但绝不允许自己牺牲审美力去换取金钱。他不会为梦想他的画有一天会卖到一千万美元而工作。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要画画呢?世界上有更多的事情比画画更接近一千万。不是吗?世俗的人们。
读过凡高的自传,有一件事情始终纠缠我,许多年不能释怀。1889年2月,凡高的邻居们联名把他送进疯人院,因为他那可憎的外表、忧郁的性格及意气冲动让邻居们讨厌。而他竟然默认了,他没有任何反抗,他竟然以如此的忍耐对待人们的敌视,反而更清醒、正确地谈论自己的艺术。每一次我看到凡高在疯人院里的自画像,就想起这件事。有一天晚上,和一位研究鲁迅的朋友谈起这个困惑,他说:只有世俗的门关闭了,天堂的门才能敞开。这句话概括凡高也许是对的。那时的凡高正在走向天堂的路上。世俗的门已经关闭了。他一定看到了永恒。凡高是将自己彻底放弃了,献给了人类、献给了艺术。他是个真正的基督徒。天堂是个窄门,只向少数的人敞开。凡高是在回家的路上,多么有福啊!而我们——凡高的邻居们魂归何处呢?
许多人喜欢凡高画的向日葵,因为他使这种普通的植物变得像太阳一样辉煌,我也喜欢那些画,但另外两幅更让我难忘。一幅是他1886年画的《一双鞋》,两只鞋子如同兄弟一般紧紧地靠在一起,暗示着凡高和胞弟无价的情义。它们是那样的破烂,仿佛尝尽了人世旅途的艰辛与无奈,但它们却永远左右相依、前后相随,永不分离。从来没有一个画家能把一双鞋子画得那样充满深情、充满沧桑、又那样高贵,让人回肠荡气,又肃然起敬!另一幅是《阿尔的凡高卧室》,这是凡高的家。这个家没有一件奢侈品,两把木椅、一张单人床、几个瓶子,但他却要这个家走进永恒。他在告诉人们,他不是个流浪汉,他有家可归啊!是的,只有一个心中有家可归的人才会那样的真诚、善良、负责任,才会那样的去热爱、去工作、去画画。悲剧在我们中间,无家可归的是我们——凡高的邻居们!
走过麦田,我听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凡高的胸膛,他37岁。波德莱尔说: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了。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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