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在设计院没有几个月就辞职了，然后一个人天南地北到处跑，丽江去的最多，他说愿意住在一个小院里，禅宗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句也是多，一说就是错。我见过他丽江的设计：一庭院，一枯石，一干松，一石屋，一木桌。他一身白衣，住在那里。恍若隔世的美，奔波了多年，我才知道，沈长安的境界是我一直追求的，可是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结了婚的我不可恶俗地胖起来，收点儿小礼，去和人应酬时也伸手搂过小姐灿烂的小腰，我越活越颓。田晓莫吵过几次之后便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有的时候半夜起来，我看到她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我索性装睡，世上多的是我们这样的夫妻，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再多一对真是无所谓。
喜悦的是终于传来了沈长安恋爱的消息。
田晓莫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有很多失落，说不清的失落，好像好东西终于被人偷走了。
哪里的女孩子？有这般能耐？
我对沈长安的女朋友比任何事物都要上心。我觉得一定不是人间女子，米拉他都看不上，我给沈长安打电话，开玩笑说，什么时候回南京省亲啊，我给你接风，顺便把你老婆带回来。
我是想见那个女子。
我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她有什么样的本事能让沈长安如此般迷恋？甚至定下了婚期？
也许世上的男子总是这样，对于得不到或者好奇的东西充满了兴趣，我知道，沈长安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在准备去赴约的晚上，我厌恶自己微起的肚腩，并且对着镜子换了三件衬衣，我想，我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
五
沈长安身边的女子让我很失望。
不是一般的失望。
我终于相信这世上很多东西并不是人所能左右，比如爱情这个东西，想当年，米拉与他多相配，简直是金童*，但面前的女子，多么艳俗。
甚至不抵田晓莫气质的一半。
染了粉色的指甲，黄红的大波浪头发，穿着明黄的裙子，几乎露了半个胸，她的长相，完全是世俗的那种。我真怀疑沈长安是吃错了药，这种气质的女子能配他吗？
但他却极其宠爱她，给她夹菜，剥小龙虾给她吃，她夸张地撒着娇，并且当着我和田晓莫的面，毫不迟疑地坐到了沈长安的腿上，这一幕仿佛风尘女子的戏法，十年前上演就可以，沈长安何至于等到今天？
我的失落比任何人都要重。
因为我明白沈长安。
我不明白的是，他缘何走这一步？
我喝醉了酒，拉了沈长安去吐，我拍打着他：兄弟呀，兄弟呀。我什么也没有说，却也什么都说了，他忽然抱住我的肩，眼泪流了下来。
他一定有他的难处。
我没有问。又不是女人，啰唆那些婆婆妈妈，连自己都会觉得做作。
不久之后他们结婚，我让田晓莫包了一万块钱，算份子。我没有去，而是借机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其中一个和北京的一个高干极熟，我准备活动活动，年底提个正处。
喝完了酒我们又去唱歌，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唱着唱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压抑不住自己的眼泪，简直可以用眼泪狂流来表现，他们都说我，多了，多了，肯定是多了。
之后我跑到南京长江大桥上去吹风，一吹风就开始吐，我的胃液全吐了出来。我知道，很多东西都会随着时光慢慢消失，包括蕨类植物沈长安，包括曾经傻傻的田晓莫，她现在天天嫌我当官当的小，我迎着风，看着黑夜，黑夜这么黑，这么黑呀。
我和沈长安的联系越来越少，我忙着升官发财换车，忙着找小女孩*，并且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每个月给一个叫阿绿的女孩子五千块，她陪陪我，偶尔——就是我心情坏时，或者心情好时。
阿绿长得像米拉。
但比米拉认得钱，不会傻到站在一个喜欢的男子楼下，如果哪个月我的钱发晚了，她会发短信催我。现在的女孩子真是现实，接到田晓莫的电话时，我正和阿绿在我们的小屋打闹着，她取笑我的小肚腩，我正追打着她。
田晓莫在电话中说，沈长安死了。
我当时就呆了。
你再说一遍。
沈长安死了，喝醉了酒，掉到大桥底下，死了。
那个女人骗了他所有钱，跑掉了，他不是看中钱的男子，骗掉钱不至于，他是对这个世界失望，我知道的，我知道，从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他是另一个世界的蕨类植物，他不是属于人类的，不是，不是的。
阿绿还要扑过来和我亲昵，我恶狠狠地对她说了一个字：滚。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花天酒地，五花马千金裘的日子过去了，沈长安附了我的体，我过起了清静日子，牵着妻的手走在老城墙边上，田晓莫常常问我是不是梦到过沈长安，她说，我怎么老梦到他呢。
我说，梦到他什么呢？
她说，缠缠绕绕的，好像一株植物。
铁线蕨。我说。
什么？她没听清。
铁线蕨。我再一次重复。
什么？她傻傻地问我。
铁线蕨。我大声喊了一句，眼泪，放肆地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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