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你却爱着她

文／江不泊

若琳坐在电风扇前啃着一大块西瓜，洗脸一样，爽快道：“行，你决定要分手就分，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疗疗伤，再来还是一条好汉。”我边费力地把层层叠叠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掏出来，边看着她即将要绞进电扇的一头乱发回答：“嗯。”再低头，衣服夹层里却是一只屁桃的玩偶，皱皱巴巴的，有点褪色。

大一刚入学，我就加入了文法学院外联部，理所当然被学长学姐派去做借教室，找党宣老师签字，发传单这样的麻烦事，一刻不得闲。北京的夏天没有一丝风，又干又热，我穿着一双人字拖和运动短裤气喘吁吁走进礼堂，被太阳炙烤过的眼神还没有恢复清明，一片青黄不接的黑暗里就听到一阵歌声。后来这旋律留在脑子里很久，我一个音痴硬生生凭着记忆哼唱识曲找到了原唱，是陈百强的《今宵多珍重》。视线逐渐清晰后，面前是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高个子男生，他始终闭着眼睛，向着舞台上唯一的光柱仰首，嗓音年轻又温柔，虽听不懂粤语，我却一直呆呆站在这个堆砌着纸箱，甚至有一点沉重的尘土味道的角落里听完了最后一个尾音，直到和他擦肩而过，我才慌乱地低下头去，假装整理衣角。

真正和赵宇阳有交集是在我坐在观众席观看了他的第五场歌唱比赛后。那次是高校之间的决赛，他代表我们学校，可惜因为教职工全体交流大会临时召开需要礼堂，所以歌唱大赛不得不换场地，因为公众号消息通知太迟，到场人数连原本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一片寥落。我依旧坐在第三排最右边，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赵宇阳又不至于被他发现。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越迷恋，就越想要后退，若琳精准点评，你这就是怂包典型表现。

怂就怂吧，我在心里偷偷说，眼神紧紧跟随着台上的身影。起码他不知道我，我就永远没有被拒绝的机会。不知为什么，看着赵宇阳颀长略显消瘦的身形，旧得发灰的牛仔裤，并不很俊朗但却干净的面容，还有那双永远没有焦距但却饱含温情的眼眸，让我总有一种还没拥有就即将要失去他的感觉。他发挥得很稳定，甚至上台后那一句“麻烦可以关掉一些灯吗？我有点紧张，抱歉。”也成了淡淡笼罩在他身上的光晕，只让人觉得他诚恳而羞涩。几乎所有选手都准备了一点编舞和舞台设计，反而衬得赵宇阳的朴素唱法别具一格。有不少别校的女生一边小声议论他可爱，一边低低笑着。一曲结束，赵宇阳鞠了一躬不做停留，匆匆回到观众席，前排有些女孩子甚至站起身来看他。

他却垂着头坐到了我旁边的空位置上，我偷偷环顾一周，才发现只有我旁边是紧挨过道的座位，心里那细小的一点激动和期待还没等冒出火苗，就自己灭了。他的手指很长，交叉放在腿上，耳边是他细密的呼吸声，我的心跳震耳欲聋，手机后壳被满掌的手汗弄得滑滑腻腻。主办方在统计分数的间隙穿插了很多小游戏，第一个游戏是听歌识曲，我因为自己五音不全所以从不听音乐，所以百般无聊地摆弄着送给观众的小礼物，是一只粉色的屁桃玩偶。

“你喜欢这个玩具吗？”冷不防的一声疑问在我耳边响起，惊得我下意识抖了一抖。转头过去，赵宇阳的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投影在我眼底。我点头：“嗯，挺可爱的。”他微微抿唇：“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这个，这个游戏的奖品是大号屁桃君，你想要吗？”我苦笑：“我只听国语歌的，猜不出来。”我没敢告诉他我其实是个从不听音乐的音痴。“那你还来这里？”他有点惊讶。我正愁怎么回答他，没想到他连忙低声在我耳边说：“暧昧。”见我还没反应过来，赵宇阳轻轻扶了我一下，我脑子浑浑噩噩地便站了起来。台上的主持人惊喜道：“我们的歌曲才放了三秒，这位观众已经猜出来了吗？”我讶异地看向赵宇阳，他笑得眉眼弯弯，又重复了一遍“暧昧”。一场游戏下来，我几乎没有坐下过，赵宇阳简直就是一个行走活曲库，最后，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抱走了那个半人高的屁桃君。

终于，无数次约自习和饭后散步之后，我鼓足勇气碰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他没有避开，时间静止了一两秒之后，他轻轻包住了我的手。听到这里，若琳满眼花痴：“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轻飘飘地扯了下嘴角，到底没有笑出来。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爱情的模样，我和赵宇阳的感情自然不属于轰轰烈烈那种，我们每天按时互道早午晚安，一起吃饭散步聊天，可我只觉得一颗心垂垂老矣，对着他时常深怀一种慌乱又无措的感情，好像井里逐渐增加的水，随时都有喷涌而出的危险，或许是因为他看我的时候常常出神，或许是因为在他礼貌又带着一点距离的态度里，对我的爱意总是若隐若现，他对于我，始终是初见的模样，再不能亲近一步。

直到夏天结尾的匆匆到来，终于已经到了再无法故意忽略这段感情里变质部分的时候了，我们并排坐在中山公园的长椅上，相对无言。“为什么你那时候会主动问我想不想要那个玩偶呢？”他终于认真想了想：“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老朋友，习惯性想帮你。”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起来，我咬了咬唇，还是不认命地问出：“什么老朋友？”他的头埋得低低的，很久之后才从臂弯里闷声闷气道：“一个很喜欢的朋友。”在此之前，他从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若琳撇了撇嘴：“这个男的，也不知道说他专情还是渣，怎么能觉得你像那个女的就跟你在一起呢？”我听着她的抱怨，心里却不起一点波澜。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赵宇阳。

他一直以来就是木讷而真诚的人，我喜欢的他也是这个样子，我也始终相信，他爱我的时候是真的爱，人与人之间凭借喜爱的分子互相吸引，也许是我的某些品质能带给他似曾相识的美好感受，那种感觉是有些人一生都无法割舍的东西。我不怪他，他只是太过痴情善良，不忍拒绝现在，不忍放下过去。

就这样吧，我看着树上掉下来的第一片叶子，昭示着早秋的到来，也催促着我再向前迈进一步。我看着若琳走进厨房忙活着准备晚餐的身影，努了努嘴，终也没有开口告诉她，这个故事的唯一一点保留情节。

某个昏沉的午后，我趁着赵宇阳趴在桌子上睡着时，拿过他的手机准备给自己改一个可爱的通讯录备注，这时微博的提示窗跳了出来，我正疑惑这人平时老干部一样，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发不带图的朋友圈，居然还玩微博。我好奇地点开那条消息，一条一条翻了下去，心底积攒起来的一点点幸福终于被蚕食殆尽。他的微博没有头像，就连ID也是一串系统自动生成的数字和英文，关注人数只有一个。屏幕那边的她笑起来也有一对酒窝，瞳仁很黑，她发过很多微博，有美食，有粤语歌曲，甚至还有路边偶遇的一只小脏猫，她低头抚摸它的样子，眼神很温柔，很像他。赵宇阳点赞了她的每一条微博，但是没有留下一条评论。我轻轻把手机放了回去，挨着他，用臂弯圈出了一片小小天地，然后埋下头。

他爱着她，我爱着他，某种程度上，我和他一样懦弱，都习惯身在暗处默默爱着对方，像我第一次看他唱歌时，站定的那个落满灰尘的角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我告诉赵宇阳，我根本不会唱歌，也不喜欢他分享给我的每一首粤语歌所以从未点开听过，我只是喜欢听他唱，他会不会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说没事的，那我把每一首都唱给你听啊。那如果当初赵宇阳告诉我，他一直都很喜欢那个女生，她跟我很像很像，但他在努力让自己慢慢喜欢我，我会不会摇着他的大手掌，说没关系呀，我等你。可尽管我想了百转千回，也始终想不出一个美满的结尾。

是啊，我们终究活不成自己想象中那个完美的人，所以也不配拥有与之相当价值的爱情。我们习惯隐瞒真实却残缺的那部分自我，然后把自己送进桎桍，无法转圜，所幸真心还是无法掩饰，现在的我仍旧不喜欢听粤语歌，你还是习惯日常点进她的主页看一看，那就放下所有愁绪，直到遇到那个真正能让我们无所顾虑敞开心扉的人，我都祝你，今宵多珍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