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杰作品
第三章：早熟成家
“世上没有男人不贪财好色，也没有女人不贪慕虚荣，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淑女幕贵，恒之以情。”
世界进入60年代，美苏冷战加剧，不但越南战争牵动了军火、石油价格的上涨，还因为美国大兵移师远东作战，香港的零售业急速起飞。
香港的钟表业，始自战后。五六十年代也处于风高浪急的消费业前线，经济畅旺，钟表业必然也处于春秋战国、万马奔腾的盛局。瑞士手表的历史名牌，早在战争前后就进驻香港。
譬如瑞士表的翘楚劳力士，自40年代起，就由资深港商陈鹏飞当经理的艺林表行代理。艺林表行由香港钟表业的上一代父老潘锦溪创办，得劳力士创办人威尔斯多夫遥自瑞士的祝福，在香港成为劳力士最大的零售代理。这才是当年香港钟表业的美国超强，而杨家的成安记，正合了表行的名字，虽然杨成创办时命名的意思是“成功”和“安稳”，但经历五六十年代，劳力士和欧米茄在香港早已名表独有霸主，成安记也只能守“成”艰险，偏“安”一角，家族小店要生存下去，面对钟表市场的波涛汹涌，如不开创进取，即难逃萎缩而覆灭的命运。
事实上，瑞士的钟表业在战后也经历了一场静默的革命。老牌如劳力士和欧米茄，固然财雄势大，是钟表业的日不落帝国。至于一些名气较逊、规模略小的钟表牌子如梅花、雷达、依波路、英纳格、得其利是、乐都等，也曾在30年代打入上海半殖民的市场，然而多半逐渐像战国七雄中的齐楚燕韩，难逃兼并或倒闭的命运，至今仍健存的，实属少数。
在这个时候，瑞士钟表工业敢变身而改革者，又有了新的诸侯和贵族冒起。譬如芝柏表，1957年率先研制自动上链技术，名为gyromatic ，并提交瑞士纳沙泰尔（neuchatel）天文台，通过准确测试，引发其他名牌争相效尤。芝柏表当年在瑞士不是什么大牌，但开科技风气之先。1965年还研制了36000次摆频的精密机械表，一锤定音，奠定现代精确腕表计时技术之尊。芝柏表遂在战后瑞士钟表的战国时代，逆流脱颖而出，奠定了新兴名牌的地位。
还有今天流行一时、深得中国内地自由行豪客喜爱的伯爵表，也在60年代率先发明了全球表身最薄、只有2.3毫米的新产品，迎合世界潮流，并率先在钟表之外开创珠宝设计，令钟表与珠宝合为一体，发明金币形、指环形、胸针形的钟表，也在世界消费名牌中建立了新的品牌地位。
老牌劳力士和欧米茄之流，受到新的挑战，瑞士的钟表工业固然波涛汹涌，香港这个池塘的一众代理散户，自然也浪急风高。启德机场之外，代理人和营业代表，人山人海，手持彩旗，争夺激烈。在这个池塘力争上游的众生相里，当年谁也没有留意到人丛中多了一个校服还没有来得及换就赶来前线加入战团的瘦小中学生。
在启德机场的出口、杨受成不只与上海徐重逢，带日本客乘车到尖沙咀，把宾客送进酒店，渐渐也认识了旅游业的人。
广东人杨官利，当年是金门和国际酒店礼宾部的接待员。杨官利英语流利，单表名字，“官”运亨通，“利”润丰厚，从测字的角度，一望亦知是个金玉满堂的命运贵格。
杨官利手上的客源以美国大兵为主，跟随他奔走的人马众多。其时香港东方之珠光芒初发，九龙尖沙咀的酒店业，半岛最为豪奢，往来的不是国际大亨就是好莱坞明星如加里.格兰特和伊丽莎白.泰勒。次一级的就是金马伦道乐宫戏院侧的美丽华酒店，也是冠盖云集，宝气珠光。尖沙咀酒店业的一些散户，剩下来的只有金门、国际、百乐，更是等级分明，与香港湾仔的六国一样，成为美国军部转战越南，来到香港上岸小休时的至爱宾馆。
1961年越南北方共产党当权，南北分裂对峙，法国败走奠边府之后，越南处于血腥的内战之中。
其时美国尚未正式参战，但早已派了军事顾问团赴南越西贡观察形势，部署支持。这个时期的美国军事人员，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知识型的上校中尉级，他们从南越来香港度假，由于级别高，薪水多，消费力强劲，尖沙咀一带的商铺门庭热烈，开三世之繁盛，创六代之豪华。从上海裁缝到纹身师傅，从弥敦道到汉口道，商贸七十二行，拉客三十六计，真赛过六朝金粉、苏杭风月，店主蜂拥而出，趋迎巴结，哈腰媚笑。杨官利是个小广东，比起上海徐之流更占环境地利之便，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鲤鱼，手下有一班“死硬派”的兄弟跟随，今天还在亚士厘道讨价还价，明晚就到了天文台道与一帮大兵吃火锅。
杨官利比杨受成大了一轮，足大12岁，因同宗之亲，见杨受成这个小兄弟伶俐精乖，善于伺候，也满心欢喜。
讨声色的享受，杨官利味蕾精尖，细胞玲珑，倒也像他的名字，感“官”麻“利”，食色两道俱甚精湛。只是浑身本事齐全，但有一样缺陷，却是大江南北无分彼此地与上海徐相通——赚钱本事麻利之余，花钱更势若流水，一样烂赌成性，比起上海徐之为麻将馆专户，杨官利赌狗赌马、番摊牌九、二十一点十三张，还加上九龙城寨的骰宝鱼虾蟹，一闻庄家呼卢喝雉的吆喝，就马上浑身火热，有剧烈的心瘾反应，俱上中下三流，无赌局不欢。
与上海徐和杨官利这类前辈混熟了，好处是必会介绍客源生意，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油瓶子旁也没有白舔嘴的小老鼠。一个人一旦嗜赌，必定身陷债台高筑的黑洞。上海徐在麻将馆输了，一个电话打来成安记向杨成调头寸，多则成百上千，寒酸则三十五十。杨成从来不拒绝，可在佣金中扣除，自是有求必应。
但杨官利一开口，则如虎鲨展鳄，一伸手，亦如雄狮扑爪，在数目上，七八千为下限，一两万却寻常。杨官利在外面也结识了一群高利贷的大耳窿，有时遭到江湖人物胁逼，只有向小兄弟求救
杨官利带着杨受成，有时还到赌窟参观。杨官利在赌桌边一坐，一袖一卷，气派豪迈，杨受成就站在旁边做其“塘边鹤”，眼见杨官利一手手输光，心中暗惊：赌博这种嗜好，危害更甚于毒品，即使为势所迫，真要沾手，这辈子千万不能做闲家。
杨官利输急了，抓破头皮，只得向杨受成借。这一天又有大耳窿拿着刀上门来追债，杨官利吓得面无人色，一把抓住小兄弟，满头大汗地哀求告急。
“你欠了那恶爷多少？”杨受成问。
“一个月前，只借了3000，现在连本带利，叠墅起钉，他们要1万。”杨官利急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杨受成拿出腰包，倾囊细数：这天只有4000元，下午要凭钱进货，这笔血本无论如何不能借出。心生一计，硬着头皮，给成安记的老父打电话。杨成一听儿子这一次没有带来日本客，只带来一个赌鬼来借钱，也支吾以对，在钟表行的柜台翻查一通，说只有一千多元，左数右凑，无论如何凑不足一万。
杨受成心念一转，想到了大头谢。
向大头谢借钱，等同向阎王爷借几年阳寿，那张阴森的脸孔叫人不寒而栗。但顾不得了，杨官利到底是这条线上的老友，何况手上还有源源不绝的美军财源。杨受成一手抓起外套，往大头谢住的那层唐楼直奔，不出半点钟，就把一万元现钞放在一只旧信封里，向杨官利双手奉送。
杨官利没想到绝处逢生，既意外又感激，几乎就向小兄弟下拜，想到地位身份总算忍住，紧紧拥抱了杨受成一下，沉默谨言，没有说话。从此这条命像获杨受成放生了一回，杨官利更器重这个义海豪情多跟班兄弟。他眼中的杨受成，行事作风，不再是昔日那个少不更事、彷徨四顾多消费学徒小青年，一条鲤鱼跳过了这个门槛，从此成为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的大丈夫。
读你、清欢、悦你、流年；满月偕盆水同圆……
相遇在此皆因我们有缘，用心奉献精美音频，关注点赞和转发都是对我们制作的最好赞赏。欢迎在下方留言评论，分享您的感受......
微信公众号同期播放
微信ID：gcpvoice1611
商务合作洽谈：tlilian00（加拿大） 或 微信后台联系
栏目文章编自网络，如涉版权，请及时联系小编删除，感谢！
感谢关注喜马拉雅《晓红频道》，每周七天24小时与您云中相约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