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在岛屿上的家国情怀
高琳
几年前我看过一部关于诗人余光中的纪录片，名曰《在岛屿上写作》，其中有这样一幅画面：暮色黄昏，一道泛着粼粼波纹的金色阳光，从大陆江南水乡乌篷船两侧摇曳的水光里滑过，一直划到台湾高雄的西子湾海域。浪花轻拍着海边的礁石，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踩着钢琴的单音在岛礁上拾阶而上，仰望隔海故园的万家灯火，背景吟诵的是一首《逍遥游》。这幅安静传情的画面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也许是因为岛屿的独立、辽阔、美丽和孤独之感赋予人某一种特有的精神特质，如雾起时海上亮起的一座灯塔，或是如灯塔一般闪耀着光芒的人，给人带来一种唯美浪漫的想象和指引。然而，时代赋予地域或人，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表达。我对乡愁诗人余光中先生一直心存敬仰，所幸，我所深居的南国城市湛江，就有一座美丽的小岛，岛上也有个如先生一样满怀家国情怀，潜心从事艺术创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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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名叫柯国强，又名戈老，广东省雷州白沙人，湛江本土著名油画家。这座岛叫特呈岛，位于广东湛江市湛江湾水道中间的一座小岛，“特呈”是古越语，“特”即地方，“呈”是和谐吉祥的意思，特呈岛因此名而充满仙气和灵性。特呈岛四面环水，它的面积只有3.6平方公里，离湛江市区3海里。岛内地势平坦，空气清新，风光旖旎，四季如春，拥有得天独厚的生态资源。然而，在改革开放初期，特呈岛无论从经济、文化、交通等各方面都十分落后。
2007年，随着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这位年迈的老人应特呈岛开发商的邀请，一起参与设计特呈岛渔岛度假村。他不会用电脑，也不会使用现代科技测绘工具，在规划特呈岛渔岛度假村的设计上，他仅用一根木棍作为标尺，把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屋檐梁角预留的尺寸，甚至不同木本植物的高低组合、选择类别等都计算规划好，然后建筑师再按他的设计思路一一去建造。现在我们在特呈岛度假村上看到的每一座小桥、每一条溪流、每一座木屋、每一座庭院、每一座茅草别墅，甚至于一草一木等等无不渗透着艺术的灵动之美。度假村因设计风格质朴高雅，匠心独具，再加之所处位置人文生态环境优越，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统一，曾被多位中外园林、景观大师誉为“艺术精品”“世外桃源”。这无疑都离不开戈老的付出。
2009年中央电视台为此还给戈老做了《一个艺术狂人和一座岛屿的故事》的专访。戈老在大地上画下他精彩的巨作，为建设特呈岛为生态文明旅游岛的开发事业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作为一个画家，戈老的画不仅画在画板上，也画在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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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老和特呈岛的故事，在湛江文化圈无人不知，但我第一次见到戈老是在2018年2月1日。当时戈老的艺术成就展在湛江渔人码头举行，我慕名前往。那一天，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画家们汇聚一堂，齐聚观展。那次成就展展出了逾2000幅作品，其中包括168幅油画、油画棒、中国画作品及部分陶瓷作品。他的作品技艺精湛，令人叹为观止。盛大的开幕式上，我第一次看到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他鹤发童颜，白须飘飘，身披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全身散发出一种超脱、潇洒、风度翩翩的艺术气质。
作为一个不懂绘画的人，我第一次被绘画艺术所打动。他的风景油画，主题鲜明独特，意境含蓄而深远。他以饱含深情的色彩语言，诗意的捕捉，表达出对故乡雷州半岛的眷恋与热爱，对乡情与乡愁永恒的关照。这次画展上，主人公强大的气场，卓越的艺术成就，以及他的画作里表达出的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令在场的观者无不为之钦佩。
戈老的作品有深厚的家国情怀。无论是从时间的跨度上，还是从岭南画风到法国印象派技法变化上，每一幅画里都呈现出不同时期的生命形态，最为明显的是他的作品有一种从晦暗到明亮的渐变色彩，这种色彩也是他从颠沛流离到功成名就一路的写照。画作中如《初升的太阳》《一棵大榕树》《麦田》《贫瘠土地上的相思》《硇洲岛上的石狗》《冬收后的田野》等等，在内容上描绘的多是他的家乡雷州半岛的风物景观，更是描绘他70来年的生活历程、心路轨迹和祖国的时代变迁。
其中有一幅名为《大榕树》的作品令我感慨。画面描绘的是一个冬天的清晨，枝繁叶茂、四季常青的大榕树扎根于海边的盐碱之地，它的树干粗壮、独木成林，傲然于天地之间，依然呈现出旺盛的生命气象。作品表达手法含蓄内敛，画面空间感深远而空灵，引人想象回味。榕树是岭南生命力最强的树种，风雨不倒，生生不息，这幅画既符合中华民族“家”的精神诉求，也表达了戈老坚韧不拔的思想感情。还有一幅名为《特呈岛》的油画，他画的是海边茂盛的红树林，停靠在码头的渔船，远方白鹭翱翔，天高海阔，一幅颇具生态美的自然画卷。
艺术创作使人的思想感情外化为作品。戈老的画，艺术造诣很高。对特呈岛、对家乡所有风物的描绘都尽在画中。他凝重沉静、纷繁洒脱，如此快意欢愉，又如此善良忧伤。他让人感觉仿佛一切艺术皆为梦境而生，为对世界和生活的想象而存在。绘画是雅致的艺术，心灵在场的时刻，戈老把生命交给了色彩和光线，交给了他热爱的家乡的红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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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戈老的作品所表现出的家国情怀也是由来已久。自2005年戈老来到特呈岛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是因为受岛上特有的人文风貌所影响？还是因为被岛上如诗如画的自然景观所吸引呢？
特呈岛人文历史深厚。它原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南宋灭亡以后，南宋状元、参之政事陈文龙的后人陈伯镇率族人到吴川乾塘镇乾塘村安居。及至第五代陈即明破浪乘舟登上特呈岛，成了特呈岛上的第一代岛民。而后逐渐得到发展。在特呈岛，文化影响最深远的恐怕就是冼夫人文化。这位被周恩来总理称之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的冼英冼太夫人是我国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她生活在王朝频变，分裂动荡的南北朝时期，一生为维护民族团结，坚持统一，反对分裂做出卓越贡献，被民间称之“岭南圣母”。特呈岛先民自开岛之始，就尊奉冼夫人为神祇，400多年前就建庙以祀之。冼夫人文化，对特呈岛影响之深远，这也是特呈岛人那种浓烈的家国情怀由来已久的体现，这种家国情怀也影响了戈老等老一辈的艺术家，自然在他们的作品里也有所体现。与其说我们是感受画家的画作，不如说是感受画家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光辉。
我曾经听说过戈老的故事，90年代初戈老依然贫困潦倒，没有栖息之地。他借朋友屋顶几十平方空间搭一间非常简陋的小棚屋。屋里只有两张凳子，一扇旧式的门板既是画板也是床板。在极其有限的室外空间里，他种了几棵盆景，养了两只猫。有一个姓龙的老板有心接济他，想高价买下他的猫和盆景，他非常执拗地说那是他的道具，坚决不卖。后来这位老板请他按照适当比例在花岗岩上凿出一幅《清明上河图》。戈老以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耗时一年方得以制作成功，并且只收很少的成本费用。戈老轻财重义，不为五斗米折腰，对待艺术严谨认真的态度深深感动了那位姓龙的老板，从此两人成为至交。
艺术是伟大的，但献身艺术的道路是艰难的，能在逆境中保持独立的人格和不变的初心就更难了。木心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这句话浅显又深刻。因为艺术家一定要承担一些牺牲，常人的温暖安定换成单调孤独的生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容易的，再者因为艺术本来就是一个梦，一个初心者的梦，所幸戈老一直在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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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早年的经历却极为坎坷。他当过流浪者、棚工、机修工、泥水工、装修工等，历尽生活的艰辛与磨难。上世纪七十年代，戈老为探寻艺术之路，只身到国外求学。在柬埔寨红色高棉政权动荡时期，在废墟中，他冒着生命的危险，临摹建造于12世纪被誉为古代东方四大奇迹的吴哥窟建筑群的微雕艺术，差一点丢掉了性命，后来，当地政府鉴于他保护世界文化遗产做出了积极努力而把他遣返回国，之后他又开始四处流浪。
故园之念，远望当归。戈老在外面漂泊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乡。中年时期他孤身一人返回家乡雷州。改革开放初期，家乡还十分落后，就业机会也不多。他没有工作，只靠在街头巷尾卖画的微薄收入为生。戈老自幼喜欢画画，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时期，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梦想的追求。他热爱家乡的一草一木，坚持用一只画笔作桨在艺术与人生之海挣扎求索，在逆境中以坚韧不拔的精神走出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
戈老在自己的绘画里找到了自己精神的故乡。那些来自家乡的依恋，在浓重与浅淡的笔墨里，也来自社会的风潮泛之于时光的波纹里。
《孟子·离娄章句上》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国与家，不仅是安身立命的去处，更是所有信仰与眷恋的源头。个人的命运和国家命运是连在一起的。戈老少年有天分，青年有挫折，中年有奋斗，老年有收获。随着改革的深入和时间的推移，戈老的才华得到了家乡的认可，也得到了更多的来自乡亲、企业、政府等各方的支持、帮助和宣传。试想，如果没有国家好的政策带来的发展，就不会有现在的戈老。是时代给了他机遇，也是时代成就了他。
“风送潮声平乐去，雨飘山色特呈来。地灵福气生天外，自有高人出世才。”这是明朝著名大臣、大学士解缙登上特呈岛所赋七言律诗《题特呈山温通阁》，他描绘出特呈岛的美就像一幅内容丰富、意境悠远山水画。特呈岛是地灵人杰之地。想起那位气质超脱的老人，在海岛上的某一个角落，在窗下伏案深情作画的情景总让人莫名感动。据说戈老只有在美丽的特呈岛上，才可以获得更多的创作灵感。戈老独立的人格、坚强、坚韧的秉性犹如特呈岛上的灯塔，在海岛上闪耀着隐秘的精神之光。他坚守着内心的一份热爱与执着，坚持用自己的画笔描绘出了自己的绚丽的艺术人生，也描绘了新中国成立70年来家乡的巨变，这不正是习总书记提出的“坚持梦想”、“初心不变”和“要有信仰、有情怀、有担当，树立高远的理想追求和深沉的家国情怀”的具体体现吗？
2019年，我和省内外作家一行前往特呈岛采风。七月港城，紫荆花还开在湛江港湾渔人码头的海边，海水泛着微波，几艘小艇停靠在码头。特呈岛不事张扬地在海中间摇晃着，如雾起时一颗璀璨的明珠。那天晚上，我想要去拜访下这位在土地上深情绘画的老人。然而，当我穿过月色中的椰树林走向戈老的画室前，古朴的木门门扉紧锁。我感觉他就在我附近，我仿佛看见他正从自己的画中向我走来……
2019年7月28日
（本文有朗诵选段，朗诵者宋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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