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寸金桥
宋立民
那一年我踩着萨斯来报到
北国乡心贴上红土的浮雕
一百年的硝烟翻卷着咆哮
碑文告诉我题字的是董老
——十七年了我初恋的寸金桥
那一年桉树苗追着台风跑
望麻章路迢迢下雨粘似胶
回南天衬衣是一贴老膏药
斜坡上小餐馆名叫新凌霄
——十七年了我遥远的寸金桥
去年的此际,湛江红土诗社成立三十周年,作为顾问,顺手写了几段“那一年的寸金桥”,这是开头。
我说的是实话。
2002年底,我签约湛江师院。对于湛师,那叫“人才引进”。可是对于原单位,严格地说,叫做“不辞而别”或者“逃跑”。整整一年之后,那边的“学报主编”还是我的名字,但是,我已经在湛师开讲新闻评论学与鲁迅研究了。
“问世间晴为何物,直教人晾不干衣服”。2003年春,我生命里第一个“回南天”刚出现,原单位的丁校长突然降临。
有朋自远方来,理应招待。我在麻章的金星酒店——当时还是几间平房的“大排档”请他吃饭。
“我去海口开会,顺便来看看你。”校长说:“你的请假条我见了,附有南方周末的邀请函,是写一本《新闻评论的审美诉求》。怎么就跑到这边上起课来了?”
校长我俩私交很好,他也单刀直入:“你要是跑到中大、深大,也就罢了,你看看这个学校,门口是煤渣路,叫个什么‘坎’,过几年,年龄大了,自行车都骑不上去。还是跟我回去吧。”
我这才明白,他很可能是“奉命”来“缉拿”我,不是顺便看看。
我说已经签约五年,这辈子没有见过大海,作为男人,说不过去。再说,家乡正教授每月才1700元,这边不少于一万。
他不说话了。当时湛师中文系函授搞得尚可,月薪拿到一万属实。
第二天,送老丁上K158次火车回河南。他上车,我拿着站台票刚刚出南站,河南《大河报》原主编老马又打来电话。
“听说你跑到湛江啦?太远了吧!那边天气咋样,待遇如何?”我如实汇报,说到处是椰子树,四季常青,就是潮湿得难受,黑板上都往下流水。
“我调到省广播电视厅啦”,老马说:“办了一份报纸,叫‘东方今报’,势头不错。大河报你的一帮小老弟都跟来了。你回来,报酬上不会亏待你。你还做首席评论,大家想你老宋!”
马总不仅是全国有名的报人,还是著名国画家,常常一起打球,实在抹不开面子。我说:“叫我考虑考虑吧。”
说实话,当时的湛江,实在不太像“沿海开放城市”。别的不说,几所高校都是一般般,特色不明显。湛师的大门似乎还在修建,门旁边就是个简陋的小餐馆——我与老同学张教授,常常四块钱买一个卤猪耳下酒——整个格局像个乡政府。
当时的系主任朱城教授说:“宋教授来了就好了!咱这个新闻专业,没有一个教授,几门主干课都没有老师,学生跑到校长那里去请愿。”
缺少老师,我们“假私济公”、多方联络,先后请来了武汉大学新闻系的樊凡教授,上海大学的严三九教授,河南大学的王振铎教授等名家来讲专业课,同学们很高兴。樊凡教授直接住在了学校,把学科建设规划、主课参考书、必须订阅的报刊,都帮助我们搞定。他孩子在美国,每年有半年在那边住。2005年,他从大洋彼岸写来了几页纸的信,告诉我04新闻班有两位男生身体单薄,因为吃不饱肚子,让我这个系主任想办法帮助,并且特别嘱咐用孩子能够接受的方式,不要伤了他们的自尊。
当年教室里都没有多媒体,更没有空调,在第三教学楼给03级体育新闻专业上课,每次上衣全部湿透,裤子湿到大腿根儿。
那时候全校一共四十几位教授,博士还不到四十位。一些老师还不知道“科研项目”为何物。新闻专业老师少,能够指导学位论文的讲师以上的更少,于是,2001级,我自己指导了几乎半个班的论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拿了工资奖金就得干活。除了教书、筹建新闻系,2004年半年之内,我居然发表了7篇“中文核心期刊”:《大而能化 伤而不哀》《京剧、古风与莎翁诗情》《“以小见大”的辨证》《音乐美学断想》《“多中心”亦“有中心”》《浓缩的“风云”和戏剧的“热点”》,几乎可以重新评一回教授了。
教育无疑是时代的缩影。随着广东省大运会在湛师举办,教育部本科教学评估的进行,湛师的进步真是日新月异——而海大、广医更是快马加鞭,先后获得了博士学位授予权。可以说,港城“创卫”的那几年,也是湛江教育发展突飞猛进的一段时间。如今,湛师的教授与博士都超过了200,接二连三拿到国家重大项目;教室、寝室、新图书馆都装上了空调。想起来“湛师学子耐热强,小风扇,铁纱窗,辗转反侧梦难香;汗浸衫,床板烫,欲哭无泪,唯有汗千行”的日子,真是云泥之别。
刚刚南下的时候,有朋友说粤西是“文化沙漠”,你即便想做事,也没有合适的平台。然而,十几年来,目睹了雷州文化的博大精深,深感脚下就是文化宝库。2013年以后,为“传统文化进校园”项目讲授“人文湛江”,大开眼界而得益匪浅。近几年,由于回归传统文化与积极“创文”,各个系统都在大唱文化戏,相关成果接二连三。笔者为本地纪检、党校、报社、南油、工商、税务、供电、街道……文化讲座上百次,仅仅“传统文化与夫子之道”就讲了几十场,至今仍然邀约不断。
可以说,我南下的十几年,湛江这座港城是从“皮”到“瓤”,脱胎换骨。看着大道如青天,校园如公园,公园如棋布,空气质量恒速保持全国一流,我常常觉得自己“无意间撞上了重大主题”。所以,后来我主动联系自己的亲人、师友来湛江旅游,看看如今的新面貌。前《鲁迅研究月刊》主编、全国政协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陈漱渝老师,看了“雷州靖海宫楹联碑廊”,回到北京就联系书法名家筹字。中国社科院几位博导,登了军舰,在欢乐海洋见到比人还高的大鱼,尝到了美味的海鲜,纷纷打听湛江的房价。央视电视剧中心编剧、先后十七次荣获国家“五个一”“飞天奖”“山花奖”的师兄孟宪明,跟着我住了一周多,恋恋不舍。记得是正好赶上春节期间,雷州表演“全本”的傩舞,我们俩跟了整整一天,拍照片上千幅。他在湛师新闻系讲座之际说:“失礼求诸野,中原文化在湛江得到了完整的保存,我还要多来几趟,感受独特的雷州文化。”
家父2005年来湛江,2010年秋天驭鹤,弥留之际有两句话,我永生难忘。一是问大女儿的男朋友谈好了没有,二是说湛江地方不错,要我好好教书。翻翻日历,今年阴历九月初七——重阳节——是家父90岁冥寿,可惜老人家没有能够看看现在的港城。
今年我重回大平原的怀抱
老母亲缝好了久违的棉袄
梨花开遍寻不见昔日发小
垂髫它音天天在港城远眺
——十七年了,我魂牵梦绕的寸金桥
去年,已经退休的笔者回老家高校执教一年,但是几乎每月飞回湛江一次,每次都感受到市容与人文环境的变化。不久的将来,飞机也要在全新的“湛江国际机场”落地了。新闻说,有专线快巴直达新机场,比现在还方便。
“它音”是我的二女儿,生于湛江市妇幼保健院,现在已经四岁多,一派天真,狡猾可喜。她出生那天,我从产房的窗口摘下了几片羊蹄荚树叶,夹在日记本里,前天过了塑,打算十八岁的时候交给她。湛江是我的第二故乡,可是对于宋它音,却是生她养她的摇篮。
“九九女儿红,埋藏了十八个冬”。今年是我南下湛江的第十八个年头。十八年,当年呱呱坠地的娃娃,如今已经是帅哥靓女了。
“客行凡几夜,新月再入钩”。漫步清澈的瑞云湖畔,我想把十八年间的点点滴滴写几句话,告诉“长势喜人”的孩子们,告诉历史与未来,那“中心思想”就是:能够在阳光哔啵作响、白云一抓一把的地方“入盒为安”,我了无遗憾。
(本文有朗诵选段,朗诵者武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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