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烟台山】伟大与寻常

【片头】

朋友从北方来，感叹着说，喜欢福州缠绵曲折的小巷。印着水痕的青石板，转角爬出墙的三角梅，仿佛嗅得到黄梅雨的温润。而这样的巷子，在我心里，总是固执得认为都藏在烟台山上。上坡下坡，左转右折，我走过的，不留一点痕迹。你走过的，全都是我眷念的气息。

仓前行九里，感受老街巷里的新时光

福州城市游记,万科相约巴晓光的别处远方

作者亲自朗读——踏歌寻遍烟台山

第十二集/ 伟大与寻常

上一集，我们转进了三一弄。三一弄左侧高墙内是福州外国语学校的校园，它的前身1900年即已创办，是由基督教中华圣公会创办的“广学书院”和“榕南两等小学堂”及英国传教士万拔文创办的“圣马可书院”三校合并，始称“三一学校”，意基督教的“三位一体”之意，或许正因如此，这条巷弄才被唤作三一弄吧。

三一弄里最出名的建筑就是无逸山庄了。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脑中浮现的是金庸古龙小说中的武林世家，以无敌剑术闻名江湖的那种，可见这联想是我的蠢笨了。“无逸”二字出自《尚书》，“君子所其无逸，知稼樯之艰难”，即不贪图安逸之意。

▲无逸山庄

无逸山庄也是老仓山常见的红砖建筑，位于巷子拐角处，两面临街，占地却像是更大的样子，我围着它兜兜转转，看着它门楣上“无逸山庄”四个石刻的圆润饱满的大字发呆，身后猛然响起了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连忙让路，却看见一个中年人推着车开了山庄的门径直进去了，我终究是忍不住，趁他没关门，溜了进来，那人倒也不介意，锁好车，请我们随便看。

▲无逸山庄

房子当年一定很精美，拱形砖雕的门廊，蓝漆的百叶窗，多角形的小楼，楼顶砖砌的角檐，重重叠叠错落的屋宇当年一定很恢宏，现在却荒烟蔓草，石阶上、庭院里摆满了杂物，树木花草也生长的很野，乏人打理的样子，要不是二楼的阳台上晒着衣物，几乎以为这里已经废弃许久了。院子里站着的男人就住在这里，问他，只说是老房子，曾经做过仓山小学的校舍，以前也好像是城工部福州市委的活动据点，其他的就也不甚清楚了。

与无逸山庄连绵成片的是再向前的庚庐、绍庐以及巷口民国福州邮政总长官邸的公园路43号，在三一弄里看过去，这几座洋楼浑然一体，一色的二层或三层红砖楼房，院墙皆为白色加盖灰色瓦顶，墙面早已斑驳，层层的青苔，刻着时光的印痕。据传这几栋大宅旧时均为民国福州邮政总长黄瑞华所有，可以想见当年繁盛时的排场与气度。站在路口，回望三一弄层叠的洋楼，突然觉得或许它们比当年簇新时更有味道，时光在美人脸上刻下了皱纹，也刻下了那谁也模仿不来的优雅与沉静。

出了三一弄，我们终于来到了公园路上。

 ▲公园路全景

相比我之前描述过的路线，在公园路上流连过并形诸于文字的就很多了，网友烟雨三山曾这样写道：“如果不是2路公交车在这里穿梭终日，公园路几乎可以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美好诗句来形容。百八十年历史的数十栋老洋楼多数不过两三层高，隔以或红或灰的长长的砖砌围墙。围墙外，一列高大的香樟，绿阴如盖。而老福州人意犹未足地抱怨说，这里这里这里，若干若干年前，单单两人合抱的大榕树，都有二三十棵。”在很多福州人的记忆中，来公园路走走，是一种触摸老福州的温情回忆。

三一弄正对的公园路上，曾经是规模宏大的陶园大院，有“仓山最美的建筑群”之美称。陶园大院建于1917年，建筑类似石库门，福州地方特色的风火墙，木阳台结合石库门建筑，构成了老仓山最美的联排建筑。建成后，现在的公园路一带亦被民间呼为“陶园街”，陶园街与现在立新路交接的三岔路口，有大榕树覆阴于道心，老福州人称它为“仓前山树兜”。陶园大院在2005年公园路的“改造”中被拆除，原址建起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高层住宅。

同样被拆掉的还有与陶园大院毗邻的比利时驻福州领事馆。从旧照片上看，那是一座文艺复兴式形态优美的二层洋楼，一层有柱廊，中央开间圆拱窗，两侧是六角楼尖拱窗。2005年，它被拆除了，随之湮灭的还有那百多年的历史。

▲俄国领事馆

庆幸的是，与它对街的俄国领事官邸还存留着，现在位于福州外国语学校的校内，是一座带有朴素东欧民居风格的建筑。清同治四年九月（1865年10月）俄国首任副领事德理到任，于次年在今公园路39号建造了领事馆。民国元年（1911年）卖给圣公会三一书院作为校舍至今。原本这里还有与领事官邸相配套的俄国领事馆办公楼和原三一学校的欧式教学楼，也极漂亮,可惜后来被拆除了。福州外国语学校校内还有一座思万楼，是民国八年（公元1919年）三一学校部分校友为纪念第一任校长、英国传教士万拔文（W.S. Pakenham-Walsh，于该年离职）而发起兴建的，民国十四年建成。思万楼为塔式建筑，立面造型呈中世纪罗马风风格，楼顶层悬挂紫铜大钟，是爱尔兰都伯林威尔逊公园基督堂所赠。

▲思万楼

公园路向前，路过一座旧洋行的仓库，在一棵棕榈树的旁边，有一条窄窄的小巷，写着不仔细辨认绝难发现的竹园里三个字。不要以为这是一条死胡同，迟疑着进去拐个弯，霎时柳暗花明，一座大宅立于眼前，这就是海军总司令萨镇冰曾住过的竹园。

萨镇冰，字鼎铭，出身于福州著名的萨氏家族。历清末至新中国五个历史时期，先后担任过清朝海军统制、民国海军总长等重要军职，还曾代理过国务总理。他一生扶贫济困，广造福祉，被尊称为“活菩萨”。萨镇冰在福州还有两处故居，幼时的朱紫坊和晚年的冶山仁寿堂，竹园是他中年后的居所。

穿过竹园拱形的铁栅门，夹道边是茂盛的竹林，这或许就是竹园园名的应景吧。三层西式红砖的楼有多重变化，直角，圆弧，对称的塔楼，圆拱的房门，漆成绿色的百叶窗。但置身其间，最大的感受还是静谧，风掠过竹叶，一条短巷的进深，就让竹园隔开了尘世间的喧闹。

比邻竹园的还有筠圃，为民国海军总长陈绍宽先生所建。从竹园也可望见冰心的堂哥谢卫霖曾拥有的东山别墅，一座砖木结构文艺复兴式的三层独栋别墅，现为福州中西医结合名医陈道亮家族居住，修葺完好，白色的南洋百叶窗让老房子生趣盎然。

▲东山别墅

沿公园路再向前，右手边就看见一道绵延极长的白色围墙。福州老建筑记录者小飞刀曾写过一段极为传神的文字：“看见这矮矮的围墙，和墙内透出的绿意，就想起有一篇关于天津五大道老洋房的文章，文章中说五大道老洋房的一大特色就是都有矮矮的围墙，不高，让你还能看到那美丽的房子，却也不矮，让你无法看见其中的生活。仓山公园路的老洋房，有着和天津老房子一样的特色，从围墙顶望去，老房子自顾自地美丽着，与墙外的世界疏离着。”

这墙里深锁着的就是福州第一家民族金融机构原清末的福泰和汇兑庄。是公园路地段面积最大、形态最完整的建筑群。那时，掌管汇兑庄的周氏家族在福州及新加坡经营侨汇和民信业务，其开设的“福泰和汇兑庄”属新加坡闽帮信局之一，也是福州经营最好的侨汇庄之一。民国30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南洋侨汇中断，福州侨汇庄全部停业。

站在福泰和的门头前，那优美的弧线让人迷醉。墙里面的两座独栋别墅、花园庭院只能从外面踮起脚尖隐约得见。墙里秋千墙外道，我是墙外行人，不闻墙里佳人笑。它的风姿，我们只能从照片上领略了。

那天，同去的还有滢丫和猫熊谦谦，走了许久，便吵着口渴，我们一路回程，在外国语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坐下喝柠檬绿茶，谦谦写微博：“周末，取一段时光，点一杯柠檬绿，悠闲地倚在街边的小板凳上，静静地，听风扫过落叶的沙沙声，看飘零的落叶，时而有一片拂过我的长发。我在想，前世，我与它有一段怎样的情缘。”我们正品评文字的美丽，霎时就有人回复：“不就是坐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小板凳上乘凉吗！”我们对视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真的，我们寻的旧时光在许多人眼里不就是这样的琐碎平常吗，可，我们是多爱这仅存的未来亦会渐渐逝去的旧时光啊！

起身，踏上归途，没几步，就看见了街角那著名的公园理发店，多少在仓山读书学生的共同回忆啊，被老师拎着耳朵到这里剪掉不合规矩的头发，那些年，小朋友坐过的老旧转椅还在，可小朋友都长大成人有了小小朋友了。滢丫在店旁的水果摊上买了新鲜的桑葚，每人取一颗放在嘴里。两个女生走在我前面，夕阳有些暗了，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她们换上了民国的素布衣裳，扎起粗黑的麻花辫子，着黑色的软布鞋，掂着时光，身影没在百多年前老仓山的小巷弄里，渐行渐远…

烟台山的故事，永远也讲述不完，

下一程的传奇，未来还会在声音里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