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烟台山】朴素与繁华

【片头】

朋友从北方来，感叹着说，喜欢福州缠绵曲折的小巷。印着水痕的青石板，转角爬出墙的三角梅，仿佛嗅得到黄梅雨的温润。而这样的巷子，在我心里，总是固执得认为都藏在烟台山上。上坡下坡，左转右折，我走过的，不留一点痕迹。你走过的，全都是我眷念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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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集/ 素朴与繁华

一直觉得，积兴里，是我心目中福州最美的小巷

积兴里极悠长，每每以为行到尽头，略一转，又一重风景扑入眼帘。巷子极窄，却异常幽静，不像别的弄堂，老房子和现代棚屋杂错相邻，积兴里，从一踏入，你的眼前就是连绵不断的红砖洋楼，高大的木棉树，横过窄巷遮出大块阴凉的三角梅，电线上栖息的小鸟，栅栏里关不住的白玉兰。行人少到你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即便有些败落，那些美极了的老宅门口，依然让你驻足不前。

▲积兴里

从公园东路进积兴里，第一栋是龙楼别墅，红砖，两层。门头很气派，做成三扇折屏的样式，门楣上的楼名已被白灰涂掉。整座楼很高敞的样子，红砖外墙旧得恰到好处，不张扬了，像天的方向望去，沿街屋顶外侧做了装饰的女儿墙，上面拼出了好看的花样子。龙楼别墅的主人姓薛，大概建造于一九三五年前后，而其余的故事就不大知晓了。

▲龙楼别墅外观（拍摄：nenva）

▲龙楼别墅砖砌女儿墙图案（拍摄：小飞刀）

和龙楼别墅看似连成一体的，是积兴里7-8号。是建于民国时期的西洋风格民居，旧时是印尼华侨黄澄渊的产业。一样的红砖二层洋楼，外面看，当年的气魄依旧很惊人，绵延很长，高大结实，拱形大窗和屋顶的女儿墙透露着虽然逝去却依旧能遥想的华贵。门头很简朴，望进去，是积兴里难得的热闹场景。里面散住了很多户居民，一个小伙子推车正要出门，车上写着“正宗北海道寿司”的字样。一位老人站在院中向我们招手，“老房子，来拍照的？随便拍，我告诉你怎么拍好看，我就是没你这个机器，要不我拍也好看！”老人很爽朗，院子里的媳妇在摘菜，小朋友满头大汗的跑闹着，发出大声的尖叫，划破一院的古朴与静寂。我走到后院，房子收拾得很整洁，大屋里的木楼梯年久有些发黑，伸向二楼，楼梯下的角落，一位老奶奶认真地吃着一盘青菜。这景象正是公园路一带大部分老宅的写照，洋楼和最市井的生活，繁复的雕花和纵横交错的电线，时光那头的优雅和时光这头的杂乱如此自然的交织，美丽的门楣下即使堆得再杂乱，也有种特别的味道，让人着迷。

再向前，有时一座大宅，可查的资料均称此楼为孙庐，但本书的影像作者池志海于2011年12月采访了现在的户主魏珠英女士，不仅得知此楼的真正名称是整庐，更获知了关于它前世今生的故事。

▲整庐（拍摄：池志海）

魏珠英女士是整庐原房主魏进相先生的女儿，魏进相先生，福清东瀚人，为木匠。其叔好赌，并来求魏进相卖地，魏进相故而出走，与同乡赴日本打拼，做买卖，并娶日本人为妻。而后携家回国盖整庐，为积兴里附近最早的西式洋楼，建于1933年，整庐院内可以找到的砖头上烧制着铭刻“民国二十二年造”。抗日战争爆发，他为避难而用日本名魏新昌，日军若前来盘问，他与妻子即到门口表明日本身份，故未受影响。因整庐地下有防空洞，日军飞机轰炸时附近居民会来此避难，当时防空洞宽敞整洁。而后抗战胜利，一翁姓国民党背景人物于该房西侧建房，堵住其正门，两家争执，最终约定逢婚、丧事开门可过，其余时间均不得过。该门于文革期间被用砖块堵上，门板卸下仍存。魏家另花300大洋买路，修建了后门，也即现在整庐的门头。国共内战后，翁家驾飞机炸了王庄机场，并逃到台湾，原房被没收充公，后代在高雄。魏进相的妻子也到了台湾，魏本人则终老于此。整庐于1949年后历经改造，其西侧曾出租，后因魏家日本华侨、归侨身份最终落实产权，旧契归政府，另换发新契。

▲整庐（拍摄：池志海）

如此长的故事像极了电影，走进小小的短巷，立于整庐后门之前，高大门头上美丽的砖雕花样繁复，依旧像当年楼房刚起时的样子，整庐的匾额文革时就被白灰封住了，也封住了它过往那些惊心动魄婉转缠绵的传奇。

整庐院子里还有一口古井，旧传原有六口仅余其一，和陶园十二间排的井水一样，依旧清冽。主屋格局对称，很肃穆的样子，里面有木制的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像几十年前传来的回声。外面的露台直通花园，很大，还有一眼小小的池塘和大水缸，低到地面漫上青草的石磨，拿来储水的石质浴缸。这一切都藏在积兴里悠长巷弄里一扇铁栅栏的后面，那样的不真实，我定定的站着，努力告诉自己，我真切地看到了，看到了石缝间的小草，看到了院子里寂寞开着的野花，或许这一生我只能看到它们一次，当我退出去后，门合起来，我只能在记忆里一遍一遍地回想它们的样子。

再向前，积兴里向左转了个弯，一面是斑驳的白墙，上面用黑漆喷着大大的“拆”字，沾了这字的霉气，墙头黑瓦上的草都有些没精神。前行再向右手边一折，积兴里延伸的巷弄愈发窄了，倒显得两边的树更高，隐隐有些冷肃的感觉。路边先是一个小小的砖砌门楼，很简陋，看进去，有座大屋，不得其名，院子里一棵大树倒茂盛。换叶的春天，一位老人哗啦哗啦地扫着，声响映得巷子更静。再向前，我们看见了端庐。

积兴里的房子大都没有显赫的身世，或者那繁盛早已湮灭于历史。端庐即是如此，规模盛大，院落深深，却不知其出处。行至于此，我们不问它前世的坎坷，只念它今世的素朴。这一段小巷有着一堵仓山最美的高墙，向前弯出优雅的弧度，墙面的红砖老旧得有种内敛的酡红，渗出温暖平和的气息，墙面上藤蔓缠绕，并不狰狞，细细的，软软的，像是浮在上面和墙说着我们听不见的情话。傍晚时分的阳光，在墙面和地上印出透明的鹅黄色的花样，低头看时，路面嵌着小小的彩色的石子，还有自己的影子，像教堂里彩色玻璃上的拼贴画，忍不住，像纳西索斯一样爱上了自己倒影，在积兴里悠长小巷里的那个黄昏。

出了积兴里，迎面一个四叉路口，陡然得闻人声了，路中一棵枝叶虬张的古榕，地标似的立在路中，树下常年支着一个摊子，在微博上很是知名，大锅里炒着花生，炸着蛎饼，那天临近清明，摊上还有刚做好的清明粿，我对阿姨说，你的摊子在网上好知名，她有些懵懵懂懂，却细心地帮我们打包，忍不住咬开一颗清明粿，萝卜丝馅儿，道地的福州味，很香甜。站在大榕树下，背后是积兴里，对面是象山里，右转是巷下路，里面有融庐、吉庐和兴庐，我们左转，进了三一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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