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痛骂林生斌的时候，他们在批判些什么？

就在最近几天，林生斌遭遇了“出道”以来最大的“人设崩塌”。

说他是出道，是因为在4年前震惊国人的“杭州保姆纵火案”之后，一家人中唯一逃过一劫的林爸爸，通过在媒体面前深情的表现和社交媒体上感人至深的文字，树立了“在悲伤的人世间踽踽独行”的悲情男人形象，取得了多数网友的同情和鼓励；而他把这些感情成功地转化为自己服装生意的资源，取得了不菲的收入。

说他“人设崩塌”，是因为人们在他宣布自己投入到一段新的感情中去、甚至有了女儿之后——尤其是在亡妻的哥哥发微博“控诉”之后——发现林生斌并没有过去人们认为的那样完美无缺：按照“朱先生”的说法，林生斌的所作所为并对不起他故去的妹妹，甚至在遗产分配上与岳父岳母产生了不小的争议，到了要对簿公堂的地步。

在被盖棺论定为“人设崩塌”之后，各种“实锤渣男”的信息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林生斌的“新欢”。

“是的，我有实锤，”理记在微博中言之凿凿，“他敢再欺骗网友，等着挨锤吧。”

此外，还有林生斌亡女阳阳的前钢琴教师发声称“他从来没有陪女儿上过一节钢琴课”；绿城前员工发声说“他知道莫焕晶（凶手）没有钱赔，第一时间就把舆论矛头对准了绿城”；人们还挖出了林生斌的“包装推手”——这名叫做“青菀啊”的写手在这两天宣布“退网”：“我想过自己的日子了。”

当舆论彻底倒向批判林生斌的一方时，无数对他不利的信息（需要注意的是，这些信息的真实性很多时候并不重要）被发掘出来，成为打向他的枪林弹雨。直到林生斌被发现已经到了澳大利亚，再次反转似乎已经不再可能。

很快，思考和发散开始了。当然，不可缺席的首先是悲天悯人的“女权主义者”们。林生斌这种“薄凉的男人”很快成为了“郭楠”典型，被用来警醒女孩们“大多数男人都是薄情寡义”，所以“要对自己好一点”——我想这一套逻辑当代网友应该相当熟悉了。

其实关于纵火案具体案情本身的各种猜测在4年前就产生了一些阴谋论，但是那个时候由于林生斌的“优秀表现”，这些猜测几乎都在爱情和亲情的光芒下烟消云散了。

到了今天，“人设崩塌”的林生斌不但再次被质疑是否有可能在案件中起到了“不为人知的作用”，他为了纪念妻子孩子在2017年11月捐给杭州永安山极乐寺的一口水井也成为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发现，井上写有“童臻一生”四字，是为了纪念林生斌死去的三个孩子（林青潼、林臻娅和林柽一），但是井上写的“童”却并没有“氵”的；除此之外，此前林生斌在采访中透露井深为181米；最后，这是一口“用于镇邪”的八卦井。

网友们根据这些信息进行了天马行空的推测，得出了“林生斌想要把妻儿的魂魄锁住，不让他们来纠缠自己”的阶段性结论；同时，“九华山一位法师”的朋友爆料18年林生斌层前往九华山求高僧“超度亡妻”；后来，《十四年猎鬼人》的作者、神秘学专家李诣凡也在微博上表示，4年前出事后，林生斌曾向自己求助。

从风水大师到神秘学家，这位“郭楠”的形象又在这些充满都市怪谈色彩的故事中变得邪恶而诡异起来——我们常常用“妖魔化”来形容将事情看得比其本质更加恶劣和恐怖的现象，但是在件事情里，“妖魔化”似乎还多了一层字面上的意味。

至于佛教和道教（更准确地来说，是立场在佛道的营销号们）借题发挥，为了这口井开始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佛道之争”，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管是道德审判、迷信审判还是什么我没有看到的角度清奇的审判，总之林生斌已经被愤怒的网友架到了火刑架上。

群情激奋的人们指着柴堆上的“罪人”破口大骂，指责他“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最过分的是“欺骗了大家，辜负了人们的信任”。于是柴堆被点燃，灼热的火舌扑向火刑架上的林生斌——但是高温没有带来人们所期望的、受刑者的痛苦惨叫。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人们才发现自己处刑的不是某具恶贯满盈的肉体，而是一座泥塑的神明。

“人设崩塌”的前提是人设的建立，而人设的建立则离不开大家的“努力”。人们在4年前亲手建立了这座名为“林生斌”的绝对伟光正的神明（对了，他那时候还叫做“老婆孩子在天堂”），并为此不惜排除了一切反对的意见（以及反对的人）；4年后的今天，这股浪潮又冲了回来，仿佛要毁灭这场漏洞百出的骗局，但事实上被毁灭的只有那座已经收缴了无数贡品的神像，以及曾经在神像前祈祷的人们的内心。

当人们对于林生斌的态度产生巨大反转，各路媒体通过文字、图片和短视频产出各种正方反方和独醒的观点试图蹭上一口新鲜的热度（没错，这篇文章当然也在此列），人们被充满时代特点的信息洪流裹挟着推向前方的时候，林生斌本人已经拿着不敢想象数量的存款，来到异国他乡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再过不久，这件事情的热度就会散去，就像过去的每一件事情一样。

不过，有一个现象是值得思考的——当事情发生巨大反转的时候，你总能看见懊悔不已的倒戈者和和幸灾乐祸的骑墙派；然后人们很快就忘了之前自己在键盘上抠出的字，投入到新一轮的抠字中去了。

在网上冲浪的时候，我最讨厌的两句话就是“网络暴力真可怕，还好我是施暴者”以及“给个群号，有钱一起赚”。这些话语充满着身为绝对正义的优越和傲慢，也体现出无限的无知和盲目。

当然，我并不是阻止人们对于某些事件进行人之常情式的共情——这当然是作为一个热忱的 社会 人所应该拥有的 社会 责任感。但是很显然，无止境的自我感动和超过必要程度的出离愤怒都会成为神像的基石和火刑架的底子。

在这个时代，闹剧总归是不可避免的。我只希望对着虚假的神明祈祷的人和在火焰旁边叫好的人越少越好——更重要的是，他们最好别是同一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