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鸽子的老人

  共和大街有一处小公园，每天清晨，都会有一群白色的鸽子在附近徘徊。

  一位老人每天都准时来到公园，坐在长椅上，喂着那些鸽子。他喜欢让那些鸽子飞到脚跟前，当那些灰白相间的动物齐齐看着他的时候，再一颗颗地把鸽食抛给地上的老朋友。不知道他来这喂鸽子有多久了，但从那些动物身上来看，他们每天都吃的很幸福。

  不论是发生什么事也阻挡不住这位年迈的老人从好几条街远处一路缓行，来喂他的鸽子。狂风，烈日，货币贬值，供给不足，甚至是旗杆上升起了黑红白三色的纳粹旗，这些好像一概从老人的生活里消失不见，只留下精灵般灰白的神圣羽毛，和啄食时的哒哒声。

  周六，老人照常从床上爬起，穿上他那件尼子绒大衣，抓一把鸽食，然后意识到他什么也没抓到。“真见鬼”。于是他翻箱倒柜，拿出个什么来，然后步行到几百米开外的杂物店，“路易，这个拿去，换一箱鸽食”。路易结过那一块金光闪闪的法兰西卫士勋章，“我说，您这癖好还没改掉？全巴黎的鸽子食都得被你买了不成！”老人接过鸽食，一言不发，向公园走着。

  他走过用麻袋垒起的高射机枪，走过十七号咖啡馆，走过被几个士兵围起来的年轻姑娘，走过一个同样在公园喂食的年轻军官，然后在长椅上坐下。

  “喂，老先生。”那德国人叫了叫他，他没有理。“先生，你也喜欢喂这鸽子？”他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那群鸽子。“我在柏林时，就喜欢喂鸽子。它们是洁白的天使，自小我就喜欢这些小家伙。”

  老人终于开了口:“我喜欢喂，当然是喜欢一个人喂。”他瞥了瞥站在四周的士兵。

  “没有办法，您知道的，破坏分子一直让我们忙个不停。等闲下来，我就回去，看看家人。您……一直住在巴黎？看上去比我父亲还要大。”

  老人把剩下的鸽食全倒在石板路上，然后起身，扫了一眼军官，“哈！那么我该称呼你为‘我的孩子’，从你出身以前，从你父亲出身以前，我就在为这座城市战斗了。如果我这该死的身体愿意，我相信现在也能是如此。”

  他干净利落地转过身，迈着坚定有力的步子朝家走去，在路口，他又转过身，朝公园方向挥了挥手。那德国人立刻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傻东西，我只是在朝我的鸽子道个别。”老人骂了句什么，然后绕过几个街区，回到他的房子。眼下是半上午，可他躺上床，猛烈的咳了一阵，便睡去了。

  和平日子总是维持不了多久，房子外边，天际之上，被击中的侦察机落在巴黎的大街小巷，端着冲锋枪的士兵整日在外游荡，时不时盘问过路行人，将他们拉上卡车，送去不知什么地方。

  老人的病在一个月之后才好。

  他再次走下床，但玛琳达，他的女佣可不乐意了，“您可别再去喂鸽子了，眼下大冬天的，哪有什么鸽子！”

  老人继续向外走着，他走过路易杂货铺的废墟，跨过两具尸体，绕过四个重兵把守的关卡，发现那群鸽子竟然在空中盘旋。

  “如果要说什么是活见鬼了，这才是。冬天的鸽子？哈！”

  鸽子飞快俯冲降落，围聚在老人脚跟前，正欲饱餐一顿，却又忽地四散而飞。三个士兵站在公园的长椅前，头一个满脸机油，几天没挂胡子，把冲锋枪举起，枪口对着长椅。

  长椅上老人站起，“小伙子们，你们吓到了我的鸽子，他们本该美美的吃上一顿。”

“证件。”德国人那几天没洗的脸好似一块铁板，不存在一丝“表情”这一东西在上面。

  老人没动静，依旧站在那里，眼睛望着天上那些鸽子，把手心里的鸽食攥的紧紧的。

  “证件！”士兵身后的两个同伴也举起冲锋枪，他们紧盯老人，老人仰望白鸽。

  枪响在空旷的公园回荡，而后是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士兵翻了半夫尸体，翻到一块纯金怀表，他看了看，擦去上头的血迹，然后塞进口袋里。

  老人仰面躺在石板路上，鸽食还是洒出来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看着他的鸽子。

  那些白色的使者飞到老人身旁，开始享用它们的最后一餐。可过了没多久，流出的血就漫到了鸽子食上，于是它们便拍动翅膀，飞到巴黎城的上空，看了最后一眼这座浪漫之都，光影之城，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北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