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亶《大结局》

千古谁知烈士心 (2016-03-05 07:12:27)转载▼

　　３０年前，在大学图书馆中，面对凝固的文字，我曾因他是我的慈城同乡而引以为耻；３０年后，在大隐的学士桥边，静听流动的溪水，我为他是我的先贤而激动。他，就是横遭千年污名、被目为奸臣的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舒亶。

　　他是法不容邪的血性男儿，面对狂妄不孝的无赖之徒，刀起首落，弃官而去。治平年间，新进士舒亶任职临海县尉，属下有一弓手，酒醉后将继母逐出家门，舒亶将他抓到尉所予以斥责，酒徒使性强辩，痛责以杖仍不认错，且狂呼“你总不敢杀我！”出于慈孝之乡的舒亶义愤填膺，拔刀斩落狂徒之头，摘下官帽放在桌上，然后在厅壁上挥笔写下“一锋不断奸凶首，千古焉知将相才”，飘然而归。此事在北宋政坛引起注目，年轻的舒亶也因此进入王安石的视野。

　　他是视死如归的孤胆英雄，面对钢刀架脖的威胁，大义凛然，完命归来。舒亶弃官多年，经张商英举荐后复职，于宋神宗熙宁三年（１０７０年）出使西夏，与之划定宋夏边界。西夏党项族是一个彪悍的民族，尚勇崇武，但舒亶视险路如坦途，谢绝宋军主帅派兵卫护的提议，单骑匹马，进入西夏。西夏军士将钢刀架在他的头颈，施以威胁，舒亶神色自若，雄辩滔滔。他的豪情和胆略使对手肃然起敬，结果双方握手言欢，西夏接受宋朝意见，划定疆界。完命归朝的舒亶以功升奉礼郎，并躬逢其盛，参与了震惊十一世纪中国的伟大变革——王安石变法。

　　他是情深辞美的诗人，以诗言志，以词抒情，其婉约多情直逼秦（观）黄（庭坚），堪称小令圣手。“水绕陂田竹绕篱，榆钱落尽槿花稀。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写于大隐溪畔的这首七绝犹如一幅水墨画，将当时宁波农村景象徐徐展开，言简而意远。今存舒亶词虽仅５０余首，但名篇丽句触目皆是。词评家丁绍仪在《听秋声馆词话》卷二中写道：“（舒亶）与苏门四学士同时，词亦不减秦黄。《花庵词选》录其《菩萨蛮》云：‘画船捶鼓催君去，高楼把酒留君住。去住若为情，江头潮欲平。江潮容易得，只是人南北。此日今尊空，与君何日同。’《乐府雅词》录其《蝶恋花》云：‘最是西风吹不断，心头往事歌中怨。’《木兰花》云：‘西湖一顷白菱花，惆怅行云无觅处。’《虞美人》云：‘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纵不识字，亦知是天生好语。”就词的艺术成就看，舒亶比秦观或许稍为逊色，但比之黄庭坚则有胜之，可谓是北宋词坛的一代名家。

　　他更是鞠躬尽瘁的忠臣烈士。宋徽宗崇宁元年（１１０２年），６１岁的舒亶知南康军。由于五代时期被弃置，西南地区不再与中央政府联系，所以当地人恃险独立。舒亶在深入调查研究后，描绘地图，招募当地忠勇之士，分七路，各授机宜，围而攻之。结果大胜，斩贼首及徒党３０００余人，俘获数百人。又相继收复诚州、沅州，建三寨，筑新城。闻其大捷，朝廷遣使慰问，正当他欲再展宏图时，不幸于崇宁二年（１１０３年）卒于军中，以身殉国。时年６２岁。

　　就是这样一个不容邪恶、不畏强暴、不徇私情、不畏时议的正人君子，千年以来其形象被丑化，事迹被歪曲，作品被摒弃，原因何在呢？主要是因为舒亶在乌台诗案中查证了苏东坡以诗讥政的事实，从而使东坡锒铛入狱，遭受他坎坷一生中的首次大劫。由于苏东坡名满天下、才惊古今，他的不幸遭遇激起国人无限同情，导致了与苏东坡政见不同的“新党文人”的千秋污名，舒亶就是其中最受诟议的党人。

　　直至今天，仍是如此，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说：“在这场可耻的围攻中，一些品格低劣的文人充当了急先锋，例如舒亶。这人可称之为‘检举揭发专业户’，在揭发苏东坡的同时，他还揭发了另一个人，那人正是以前推荐他做官的大恩人……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恶心的人，与何正臣等人相呼应，写文章给皇帝，苏东坡到湖州任上写给皇帝的感谢信中‘有讥切时事之言’。”由此可知，在当代文化人眼中，舒亶的形象仍如此不堪！

　　舒亶在乌台诗案中的表现成为他人生的污点，这其实是一种历史的偏见。深受王安石“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影响的舒亶，以他浙东文人特有的不随权贵、不信权威、不徇私情的执拗，将他认定的事做好，在他看来，苏东坡虽名满天下，但反对变法、诋毁皇帝就是大罪，就是犯法，苏东坡没有任何理由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而免受惩罚。两人在这件事上碰在一起，只能说是历史的悲剧。在人格上，他们都是正人君子，都坚守自己的信念，问题在于两者的信念尖锐对立。舒亶和苏轼是乌台诗案中最令人深思的悲剧人物，因为他们为了自己的信念和职责而狭路相争，无一胜者！苏轼终究有惊无险，而舒亶却因此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是典型的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悲剧！

　　深冬的一天，当我伫立在学士桥边，凝视东流的溪水时，一种惆怅骤然而起。中国历史在十一世纪曾经出现过一个巨大的转机，王安石似乎看到了这个转机，他试图把中国引向一个崭新的发展轨道，他几乎获得成功，但最终功亏一篑。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而更遗憾的是，王安石及他的追随者如舒亶等，为此被送上历史的祭台，遭受无穷的责难。历史的真相在哪里？历史的正义又在哪里？公道自在人心，人心由何主导？是非自有公论，公论由谁评说？青山默然，流水无言，惟有一个声音遥遥响起：“一锋不断奸凶首，千古焉知将相才”……（七秒钟小鱼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