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梅岭三章》：信念与情怀

课本内外 

梅岭三章

陈毅

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

〔一〕

断头今日意如何？

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

旌旗十万斩阎罗。

〔二〕

南国烽烟正十年，

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

捷报飞来当纸钱。

〔三〕

投身革命即为家，

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

人间遍种自由花。

赠范晔

陆凯

折花逢驿使,

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赠岭上梅

苏轼

梅花开尽百花开，

过尽行人君不来。

不趁青梅尝煮酒，

要看细雨熟黄梅。

郦师点拨 

今天我们接着来讲诗歌单元的第二课，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几年前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叫《琅琊榜》，估计很多同学都看过。剧中有一个关键的地点也叫梅岭，它是赤焰军最后的战场，也是贯穿全剧的重要地标。围绕着梅岭，《琅琊榜》写的虽然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也同样是一个和战争有关的故事。而我们今天要讲的《梅岭三章》所记录所描写的则是历史上一场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剧。

首先说梅岭，大庾岭是江西、广东两省之间的分界岭，而梅岭又是大庾岭的要隘。它位于大庾岭的中段，奇峰独秀。正所谓“横浦有关，大庾有岭，道通交广，此为襟喉。”所以梅岭因其特有的地理位置，不仅是古代沟通南北的咽喉，更因其地势险要，自古以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历代战火的硝烟中，一幕幕英雄事迹永载史册。秦末的时候梅绢举兵梅岭，入关破秦战功卓著。因此有说大庾岭之所以叫梅岭，就是后人纪念名将梅绢才改名的。

明代的理学大师王阳明，其实也和大庾岭结下过深厚之缘。对于阳明先生来说，三浰南安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嘉靖八年，当时已是兵部尚书兼两广军务的阳明先生，因病从南宁回故乡浙江余姚，就是取道梅岭，最后病逝在船上。至今在大庾仍然保留着纪念阳明先生的落星亭和王阳明祠。大庾岭在文化史上享有梅国之盛誉，“南枝花落北枝始开”，是大庾岭梅花绽放时的盛景。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朝代，大庾岭具有不同的地位、不同的意义和价值。

岭上梅花也就成为途经此地所有文人他们抒情言志或者感伤怀旧的重要的意象，所以所谓“一路梅花一路诗”，当年南北朝时候的陆凯路过大庾岭，正值岭上梅花盛开，寄景生情，写下过一首著名的《赠范晔》，是有关大庾岭诗中可谓最早最有名的一首了。这首诗实在太有名了，相信大家都听说过。陆凯运气好，经过的时候正值梅岭梅花盛开。

可是相比较陆凯，苏大学士苏东坡运气就没那么好。当然对于大庾岭而言，苏轼也是最有机缘的诗人之一。公元1094年，当时已经是六十多岁高龄的苏轼从海南遇赦北归，心中的感受那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怀着归心似箭的心情让他再次登上梅岭。时值梅雨季节，细雨霏霏，在岭上苏轼回首往事，想起当时南迁和北归两个时间段，他经过的时候梅花均已凋谢，都没见到梅花的盛开，两次渡岭都无缘与梅花相会，没有看到著称于世的庾岭梅花，所以苏东坡当时心中无限惋惜，遂作《赠岭上梅》。

苏轼写下这首《赠岭上梅》之后大概半年，一代宗师，带着没能亲眼目睹庾岭梅花的遗憾，就病逝于常州了。那么这首诗其实也就成了苏东坡和梅岭的诀别之作，其实不光是陆凯、苏轼，此外像宋之问、黄庭坚、文天祥、汤显祖、袁枚，自古以来，很多著名的诗人他们或描写大庾岭秀丽壮美，或感慨心中的不得志或者身处顺逆之境时的各种情怀，或抒发为国奔走忧国忧民的雄心壮志，都留下了很多著名的诗篇。

古往今来人们有关大庾岭的创作，据有人统计将近四百余篇，光是诗歌创作。

陈毅元帅的这一组《梅岭三章》也是其中非常光彩夺目的名篇。那么我们通观古今文人中和大庾岭有关的有五位著名的历史文化名人，一个是我们刚才说大庾岭岭南开发的先驱梅绢；二是庾岭古道开发的工程，大唐名相张九龄；三是大宗师苏东坡，苏轼一生不仅写过许多和大庾岭有关的诗，还亲自在那种下过枫树；四是有东方莎士比亚之称的戏剧大师汤显祖。

第五个就是陈毅元帅了，这是公认的五个和大庾岭关系最密切的五位诗人。陈毅元帅是出身军人，同时又有诗人的风采。郭沫若在《赠陈毅同志》这首诗中说，他赞美陈毅元帅说，“一柱天南百战身，将军本色是诗人。”这一组《梅岭三章》风骨与意境并存，堪称是革命诗词中的典范。所谓诗品即人品，陈毅的诗表现了他独特的个性和高尚品格。

三十年代，陈毅在梅岭领导建立了革命游击根据地，他其实写过不少和庾岭、梅岭有关的诗。比如当年他闻听国民党签订《塘沽协议》的时候，就愤然写下过《登大庾岭》，还有一首叫《偷渡梅关》，这两首诗其实都表达了对国家命运前途的担心。

而课文所选的《梅岭三章》更是有名，这三首诗，诗体上都是七言绝句，非常流畅。

读《梅岭三章》，同学们首先要注意诗前的小序，诗体小序就是对诗歌创作背景的交代。小序里说，“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这是说1936年冬天，当时发生了一件极为惊险的事情，原来有一个叛变的负责人是个叛徒，受敌人的指使，想诱使陈毅下山，以图捉拿陈毅，那么陈毅最终机智脱险，回到了驻地，不久敌人大队追兵赶到。据史料记载，先后调集了大概四个营的兵力，把梅岭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正带伤病的陈毅就带伤潜伏在草丛中长达二十余日，危在旦夕之际，就写下了《梅岭三章》，以明心志，并表达了自己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的那种高昂的乐观主义精神。

显然《梅岭三章》这一创作，不仅是他伤病交加之下被困二十余日之时，那么“留衣底”三个字更足以显示当时情况之危急，可以想见，如果不是真的做好必死的准备，他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留衣底”，让他人发现这三首诗。所以“虑不得脱”，确实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当然这场战役最终的结果是不久之后围困就解除了，所以抱着必死之心的陈毅元帅最后是绝处逢生。谈及于诗歌的创作，白居易在新乐府运动中有一句名言，叫“文章和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写诗就要写生活实际。

《梅岭三章》从陈毅元帅革命现实生活的本质出发，那么真实客观的描写了三年游击战生活中的光荣与梦想，描写了革命前进的这个道路中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必然会产生的挫折和失败。当然革命前进的道路中挫折和失败并不能打垮真正的共产党人。那么第一首中就写道，“断头今日意如何？”就是说当时陈毅已经意识到环境残酷，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作为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他心中远大理想和革命信念始终坚定执着。面对现实，他认识到“创业艰难百战多”，这是必然的，即使牺牲也不忘初心，仍然抱定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和革命必胜的信念。

所以最后说“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在这里诗已经不再是有感而发的言志之物了，而是诗人整个生命和精神世界发出的千古绝唱。

后来著名的学者和书法家赵朴初，他在《读陈毅同志诗词》一文中说，陈毅的诗不是为写诗而写诗，他的诗词是由于心中有极强烈的真情实感，不吐不快，然后才喷泉似的脱口而出的。因之处处都表现出真性情真人格。而文学评论家谢冕则称，陈毅的诗是无产阶级的正气歌，可以说，正是游击岁月的洗礼，南国烽烟的锻铸，才成就了陈毅的诗词！

“旌旗十万斩阎罗”，这一句豪气冲天，“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它不仅是陈毅伟大人格的写照，对在敌众我寡的残酷环境下继续战斗的革命同志，它更是莫大的鼓舞。所以著名诗人臧克家评价陈毅说，“上马杀敌下马写诗，将军原本是诗人。”这首诗正是体现了这种雄壮豪放诗风，体现了陈毅革命的乐观主义情怀和革命浪漫主义的高昂格调。

第二首中写到“南国烽烟正十年”，当时中国革命的发展经历了低潮时期，这个时期陈毅对于中国革命的形势有着清醒的认识，在情况万分危急自料难免牺牲的情况下，陈毅认识到革命总要有人为之牺牲，所以“此头须向国门悬”，这是视死如归，这就像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一样的取义成仁，所以他坚信革命的力量继往开来。所以他才说“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面临巨大的磨难和可能面临的牺牲，当前进道路上遭遇不可避免的挫折时，他仍然不忘延续革命的火种，劝慰后死诸君多努力。

在第三首中曾经写道，“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陈毅是十八岁留学法国，在留法期间就开始接触崭新的世界，回国之后他更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不革命，国家民族就没有出路。因此他积极投身革命的洪流之中，把自己的人生和中国人民的命运紧密结合起来，这一切也正体现了中华民族历来士大夫知识分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正是因为陈毅把自己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结合起来，才有了“断头今日意如何？”，这样的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坚贞气节；才有了“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这样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必胜信念；才有了终章叫“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这样无比忠诚，九死未悔的崇高信仰。

正是由于这是生命遭受极度危险知识的内心独白，带有绝笔的性质，所以诗中所表露的对现实的思考，对未来的期盼，也就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旌旗十万斩阎罗”的勇气和“人间遍种自由花”的期盼，在那个时代其实并不独属于陈毅。但在直面死亡的前提下，他的绝笔内容并不只是自己本身，而是字字句句充满着那种军人和革命志士不服输的精神、毅力以及对胜利的期盼，这才是属于英雄之为英雄的精神内涵之所在。

陈毅元帅在赣南三年游击战争期间，其实还写有不少的诗篇，比如描写游击战生活场景的组词叫《赣南游击词》，其中写到“叹缺粮，三月肉不尝。”“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由于敌人的严密封锁，游击队缺粮、缺盐、缺油，那么狡猾的敌人用看烟火，要煮饭嘛就烟火升起的办法，那么这就去跟踪游击队。逼得游击队只好吃冷食，所以他写吃竹笋、吃野菜、吃杨梅、吃各种野水果。战士们就是这样度过艰难的岁月，等待着有利战机的出现，而野营和埋伏则是游击健儿每天都要面对的典型场景。

在陈毅的诗词里头也有生动形象的这种战争画卷的展现，比如他在《野营》诗中写道，“恶风暴雨住无家，日日野营转战车。冷食充肠消永昼，禁声扪虱对山花。”是真实生动地再现了游击队战士衣食住行的艰难状况，陈毅元帅的《赣南游击词》总共有十二首词，也是一首组词，同学们也可以找来比较阅读一下，感受一下陈毅元帅他的诗词创作的独特魅力。

总的来说，陈毅的诗中往往都洋溢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这在《梅岭三章》中已经体现得非常充分。那么陈毅元帅的乐观精神有没有什么历史关联性呢？我突然想起陈毅是什么地方人，他就是四川资阳市人，资阳市的旁边就是什么？眉山。是谁的故乡？苏大学士、苏东坡的故乡，林语堂说苏轼可谓是最乐观的一个人了。

我想苏轼和陈毅是老乡，苏轼的乐观旷达，对酷爱文学的、酷爱诗词的陈毅元帅想来也一定有影响吧。除了苏轼从陈毅元帅的自述中，我们也知道他也十分推崇白居易的诗歌创作，你像陈毅元帅的诗词，基本都是用白话的创作方式，总体上就呈现出一种语言质朴、通俗易懂、充满智慧的风格。

所以他自己曾经说，“吾读乐天诗，晓畅有深意。一生事白描，古今谁能继？”所以我们回头看《梅岭三章》语言是通俗易懂、用语精炼、个性风格鲜明，充分体现了陈毅诗作的现实主义风格，也表现了他慷慨激昂的英勇斗志。这种创作风格也可以看出，陈毅元帅的诗词创作，其实是从中国深厚的传统文化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的。

事实上，华夏文明最讲究薪火相传，不独陈毅元帅也不独诗词创作，我们每一个人在每一个领域、每一个方面要想有所成就，都应该从先贤那里汲取智慧，汲取营养。

思考探究 

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创作了彪炳青史的诗篇，除了处于生死关口的情怀鼓荡之外，离不开平日深厚的传统文化积累，同学们在平时生活中又应当以怎样的方式提升自己的传统文化修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