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中咏诵李清照《声声慢》

        四十年前，读李清照的《声声慢》，一下就被不寻常的起句所震撼。开篇伊始，词人一口气连用七组叠词，这在此前的诗词赋曲中是绝无仅有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七组叠词，不仅具有独创性，还用白描手法自然朴素、不见凿痕地刻画了人物。于是，我给《北京晚报》撰写了一篇小文，着力赞美七组叠词的韵律之美。后来，北京大学教授吴小如先生看到本人拙作后，也给《北京晚报》撰写一文与我商榷，他结合李清照所处的历史背景，阐述了《声声慢》深刻的思想内涵，使我受益匪浅，从此《声声慢》常读常新。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齐州章丘（今山东章丘）人，出生于书香门第，灵秀聪慧，少有才名，擅长书画，通晓金石，尤通诗词，一支生花妙笔，写尽人生的美丽与哀愁。她爱花，爱酒，敢饮敢醉，敢爱敢恨，既有巾帼之淑贤，更兼男儿之豪气。她有过如诗的爱情、赌书泼茶的情趣，也经历了爱人离世、山河破碎、颠沛流离，发常人悲世之感慨，心怀家国天下。仅凭诗词，李清照就可与苏轼、陆游、辛弃疾相媲美，与陶渊明、杜甫、李白、韩愈等各个时代风格的开创者比肩。她所创立的“易安体”，甚至连辛弃疾都仿而效之。她的的《词论》在文学批评史上也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男中李后主（李煜），女中李易安（李清照），极是当行本色也。 ”

        中华文坛几千年，女词人寥寥无几，才貌双全又极具人格魅力的女词人更是凤毛麟角。千秋才女李清照就是其中的翘楚。她不仅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甚至成为太阳系中的一道独特风景：1987年，国际天文学会选取15个世界名人的名字，命名水星上面的15座环形山，李清照就是其中之一。从艺术角度看，李清照的词作不追求砌丽的藻饰，而是提炼富有表现力的“寻常语度八音律”，用白描手法表现对周围事物的感触，细腻刻画微妙的心理活动，表达丰富多样的感情体验，塑造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在她的词作中，真挚的感情和完美的形式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她将“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的婉约风格发展到了顶峰，以致赢得了婉约派词人“宗主”的地位。后人视她的词作“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她被称为“宋代最伟大的女词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女词人”，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美誉。

        “易安倜傥，有丈夫气。”在那个男子主导文坛的时代，李清照把酒赏花，将她的风骨诉诸文字。在那个偏安朝廷畏缩不前的年代，她凛然执笔，讽喻今古。“词苑千载，群芳竞秀，盛开一支女儿花。”这支花在宋代萌发，绚烂了中国诗词的整个花季。飘散淡淡清香的诗笺上，有她的聪颖与傲骨，柔情与相思，坚强与悲戚......

        早年的李清照是活泼的、幸福的，聪颖高雅。那回首嗅青梅的女子，正映照着李清照幸福的笑靥。18岁那年，李清照嫁给了太学生赵明诚。婚后，夫妻恩爱，夫唱妇随，饮酒、斗茶、踏雪、赏花、作词，笛声三弄，梅心惊破，李清照拥有了多少春的情意。她的生活温馨、甜蜜，充满了梦幻色彩。所以，她前期的词作多写悠闲生活、爱情生活、自然景物，韵调优美。          后期，李清照经历了山河破碎，爱人逝去的沉重打击，词作多慨叹身世，怀乡忆旧，情调悲伤，其代表作就是《声声慢》。

       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赵明诚移官湖州。因任职需要亲自面圣，赵明诚决定让李清照暂居池州，事毕后他们再一同赴湖州上任。

        天有不测风云。此一别，不到一月，李清照等来的却是赵明诚身患重疾的噩耗。李清照忧心似火，连夜兼程，赶赴建康（今南京）。她到建康仅仅几日，赵明诚便绝尘而去。

        这一年，赵明诚49岁，李清照46岁。

        深情依在，生死相隔，二十八载，皆成空忆。这一年的秋，来的恼人。举目处，天意昏暝，阴霾不散，萧索凄寒。守着一生的痴望，李清照画地为牢。眼前光景，身之所境，却正是一个“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凉凉暮秋，乍暖还寒，正是最难将息。酒，一杯接一杯，可是啊，饮再多的酒，也无法驱除李清照的相思之寒。

        远处，苍山连绵，征鸿过尽，可是她，再也唤不回那离逝的过往。

       偏偏此时，菊花盛开，满地金黄，惹得她思念更甚，忧伤愈重，憔悴不堪，哪还有心思摘花欣赏？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斯人已去，空想白头，余下的时光，李清照如何度过？

        此时，窗外雨打梧桐，点点滴滴，像是离人眼中的泪珠，滴在心头。

        爱，生如许，却凋谢至极。唯独她，平添白发，残损年华，红绡帐内，只剩下永远的孤清，“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个“愁”字，李清照把整首词要表达的情思推向高潮。淡酒，晚风，北雁，黄花，梧桐，细雨，前之种种，却都是铺垫，都是为了一个“愁”字！

         思君如流水，人远天涯近。李清照这一腔浓重的情思，皆裹挟其中，让人不忍卒读。

        离愁别绪，孤单寂寞，伤秋悲秋，哀夫怨妇，古来入诗。但是，讲离愁，讲孤寂，讲悲秋，李清照的《声声慢》当推榜首。

        孤独与思念是人类的基本情绪之一，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是人类本能的思维联想。能把这种心理感受透彻明白地传达出来，激起他人的精神共振，自然是文字妙手。

        李清照就是这样的大家！

        一片落叶，一声雁叫，一滴秋雨，一柄青灯，李清照都能点石成金，赋予它浓郁的感染力。

        李清照的《声声慢》以明白如话的语言风格，错落和谐的韵律节奏，营造了一种化不开、驱不散的孤独失落氛围。读着它，我们似乎听得见阶前滴雨，孤雁哀鸣，看得见梧桐落叶，昏黄孤灯。

       无疑，这是一种凄厉的美。  

                                        《声声慢·寻寻觅觅》——李清照（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译文：

       清早起床，百无聊赖，若有所失，便苦苦地寻寻觅觅，结果屋里屋外却是冷冷清清，这怎能不让人感到凄惨悲戚。秋日清晨，天气总是忽然变暖，又转寒冷，最难保养休息。喝上三杯两杯淡淡的早酒，怎么能抵得住傍晚的寒风紧吹？一行南来秋雁，从头顶飞过，更让人伤心。因为，它们正是往昔在北方见到的、曾为我传递书信的旧日相识。

       园中的菊花盛开，满地金黄，而我忧伤地得已经憔悴不堪，哪还有心思采摘欣赏？孤独地守在窗前，独自一个人怎么熬到天黑？窗外，梧桐叶上细雨淋漓，时到黄昏，那雨声还是点点滴滴。这般光景，怎么能用一个“愁”字了结！